但织宁的支持与理解显然使她安心了许多,没有再多的胡思乱想,那一日的思路都是清晰而平静的。
直到临近暮晚时。
那时,听说许诺和石袖都已经被带到了明镜局,刚刚淡去的压抑气氛再一次在明镜局扩散开来。
她让织宁为她随口编造了一个不去用膳的借口,然后独自一人留在了浣衣局。
东议厅的当值宫女正在吞咽着不合口的饭菜,见她捂着肚子过来,爱答不理地看了一眼,在听说她因突然肚子痛要回屋吃药而又忘了拿钥匙时,很是不满地起身,磨蹭着去找备用钥匙箱。
南北共十院的钥匙都在一串,虽然按照规定若有宫女临时使用时需要单独将该院钥匙挑出,但她打听到事实上并非如此。
果然,那当值宫女直接将一串钥匙全部丢给了她,以强硬的语气要求她必须在两刻钟内将钥匙送回。
回去的路上,她低着头,借着两旁昏暗的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把,紧紧地攥在了手中。
从北一院到北九院,一路很寂静,不见一个踪影,她提着路过北六院时拿来的纱灯,心情紧张急迫,却又出奇地冷静。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不远处便是另外一个人惨遭杀害的真相。
这个院子与浣衣局大多数的院子相似,唯一的不同,便是院子里空空荡荡,虽然竹竿纵横,却并没有晾晒着衣裳。
从北九院望去,隐隐可见北十院的屋子里透着昏黄的光,那是因为白发鬼婆入晚之后就不会再在两院之间穿梭,而又总会在膳堂里的人所剩无几时才会过去用膳,所以现在她人在屋中。
苏蔷站在门前,屏气凝神。
廊下悬着的笼灯散着幽暗的光,诡异而凄凉。
她将眼睛紧闭又睁开,长呼一口气,才将纱灯放下,将钥匙填进了锁孔。
随着“咔擦”一声响,那把破旧的铁锁应声而开,动静似是被投进平静湖面的一块大石,惊起万千波澜。
推开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湿潮的浣衣局,长久没人入住的房间本该有这样的气味。
跨入门后,她提着灯,将里面打量了一番。
布局并没有什么特别,正中亦摆放着一张桌子。
走近,她将纱灯凑到桌面,低头细看,却不由得一怔。
有些惊讶地将手指从桌面上擦过,结果还是一样。
桌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灰尘。
隐隐有些不安,她绕过桌子,向前走了几步,抬高了手,借着光细细地向墙面看去。
竟也是一尘不染。
她心下一凛,提着灯在屋内慢慢踱步,所见之处皆干净整洁。
怎么会这样?
重新回到房门正对的墙面前,她微蹙了眉,沉默片刻,拉过一把椅子。
站在椅子上,她举着灯,目光在墙上慢慢搜索着。
门外,摇曳的灯下,有个身影缓缓出现,悄无声息,宛若鬼魅。
门内,目光已经停下的苏蔷突然身子一滞。
“呵,呵呵,呵呵呵……”
身后传来了毫无起伏的压抑笑声,随着弱弱的风飘进了耳中。
她不知道此时自己的脸色有多么惨白,却下意识地转过了身。
有个人站在昏暗灯火中,长发乱飞,眉眼模糊,缓缓地朝她咧开了嘴。
惊呼一声,脚下一歪,她从椅子上重重跌下。
第25章 浣衣鬼事(十六)真相
“还以为你是个多么大胆的丫头, 原来也不过如此……”
听着耳边苍老而不屑的声音,苏蔷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却是不服:“明明是婆婆先吓人。”
话虽如此,她却还是从白发婆婆的手中接过了茶盏, 将茶水一饮而尽。
放下茶盏后,她揉着还是有些痛的脚腕,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屋子。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 她定不会相信白发婆婆的屋子竟如此干净整洁又富有生气, 桌子上放着剪到一半的窗花,墙的一侧竖着堆满了书卷的书架, 书架上层还摆放着文房四宝,屋子里墨香雅淡。
“老婆子我虽然年纪大了, 可这耳朵还是极好的, 隔壁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白发鬼婆拄着拐杖在桌子的对面坐下, 伸手缓缓地将剪纸拨弄到了一旁, “是你先吵到我的。”
虽然以往从未与她离得这么近过, 但苏蔷一直与其他人一样, 以为她不过是个哀怨而又怪异的老婆婆, 可现在看来, 她也有平易近人的时候。
她犹豫了片刻, 试探着问道:“那婆婆也听到了那天夜里的动静?”
白发鬼婆唔了一声, 不以为意地道:“老婆子能听得到每一个夜里的动静。”
她抿唇,接着道:“婆婆知道我说的是哪一天。”
“知道又如何?”哼了一声,鬼婆看着的她的目光冷漠, “你以为凭着小聪明就可以在后宫平步青云吗?”
她一怔,突然觉得有些委屈:“婆婆误会了,我只是想保住我们的性命,最多,最多只是想知道真相……”
“想知道真相?”白发鬼婆呵了一声,似是不信,“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保命而希望远离真相?”
她默然片刻,问道:“婆婆让我过来,只是为了劝我回头是岸的吗?”
鬼婆似是语噎,半晌才道:“你又没有作恶,何尝需要回头?”
她们都说白发鬼婆性情怪癖,又极为敏感,一进门便听不得院中的任何动静,轻微的脚步声都能让她急躁不安破口大骂,所以虽然那天雨声很大,但她应该也发觉到了什么吧。
思及此,苏蔷不想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问道:“婆婆究竟是想告诉我些什么,还是想问我些什么?”
“老婆子没什么好问你的,也没什么能告诉你的。”白发鬼婆笑了笑,眼角堆起了皱纹,语气轻缓了些,“不过,若是你不嫌老婆子多管闲事,有什么话倒是可以和我说一说。”
并未回答,苏蔷却站起身,准备离开:“我与婆婆无话可说。”
白发宫女垂着眼,没有阻拦,却突然道:“倘若人是我杀的呢?”
苏蔷脚下一顿,惊讶回头,只见她已经用手撑着椅子站起,慢慢地走到了书架旁。
见她递过来一张写满字的纸,最末似是还按上了手印,苏蔷有些疑惑地接过,拿到灯下细看之后,脸色愈来愈凝重。
“若我将你我今晚说的话泄露半个字,你大可将这份供词交出去。”鬼婆重新坐下,不紧不慢地道,“如今你有我的性命在手,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苏蔷既震惊又无奈:“婆婆这是做什么?就算你承认杀人又如何,动机过程都纯属捏造,不会有人相信的。”
白发鬼婆又呵了一声,冷笑道:“小丫头,很多人有时候就只相信结果。”
虽然与她并无甚交情,但不知为何,苏蔷竟愿意相信她,重新坐下:“婆婆有话请说。”
夜色笼罩,周围静谧无声。
鬼婆苍老的声音听起来清晰而平静:“你知道是她们做的了?”
苏蔷一怔之后,点了点头。
她果然早已知道真相如何,否则怎会说“她们”。
叹了一声,无力而哀伤,鬼婆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刚开始,我只是觉得太过巧合。”想了想,苏蔷如实道,“可后来却觉得越来越蹊跷。”
阿英说过,许诺不可能自杀。
但她的确是亲自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身体,还被人亲眼所见。
可巧合太多,未免太做作。
那天恰好大雨,恰好是许诺当值,恰好石袖拿了酒来,恰好她们一起巡夜,恰好赵越在她们跨入北二院时自杀。
时间未免太过吻合,除非赵越有意为之。
但有哪个欲自我了断的人会故意让别人亲眼目睹自己自杀?
她的怀疑,是从那个被打碎的酒壶开始的。
许诺巡夜的当天心情不好,与她向来交好的石袖带着酒过来与她聊天,第二天,从明镜局回来的许诺虽然精疲力竭,却还是记得让阿岭去凉亭把她打碎的酒壶收拾起来,以免被厉姑姑发现她饮酒而受罚。
但北六院的凉亭中并没有打破酒壶的痕迹,甚至经过一夜后没留下一丝酒气。
那个时候,她并不认为是许诺神志不清所以记错了。在那种情况下还惦记着的事情,不可能是幻念。
更何况,之后她曾向许诺确认过,她很肯定地说自己的确不小心打碎了酒壶。
而且,酒壶还是在她睡醒一觉之后起身巡夜前打破的。
那时,许诺虽饮了酒,却在小憩之后还算清醒,只是走路有些不稳,所以石袖才提出陪她一起。
后来许诺便认为打碎的酒壶应该是被石袖收拾好了。
毕竟在生死面前,一个破碎的酒壶不过是微乎其微的事,不会有人真的在意,好像从此也不会再在她们的生活中出现。
直到苏蔷突然发现,原来浣衣局不仅南北对称,连东西的布局也都一致。
那时,她尚未领悟到二者之间有何关联,只是隐隐觉得去南院一趟也许会解决一些疑惑。
可那天她在南院碰到了石袖,那才是那一趟最大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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