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锦说:“没有。”
陈叔脸上笑容裂了裂,“不知姑娘这是何意?”
陈锦不紧不慢,“那图我没有带在身上,待回京后便能取来。若届时贵店还有意交换,再换也不迟。”
闻言,陈叔脸上表情缓和了些,“也好,只是此去京城路途遥远,到时候如何交换?”
“若水家在京城该有人吧。”
陈叔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震惊的表情根本无法掩饰,“姑娘知道我的身份?”
“不知道。”陈锦说,“我只是瞧见牌匾上有若水家的家徽,陈掌柜怎么如何惊讶?”
陈叔一口气儿差点没上来。
是,凡若水家的产业,只要能刻的都会镌上若水家的家徽,但眼前这小姑娘若是没见过那家徽又怎么会认得?!
戒备不好表现得太过,一句话在舌尖打了几个转,才终于出口,“姑娘何时见过我族家徽?”
陈锦俏皮地眨眨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少女的鲜活之气,笑道:“这个问题我可以选择不回答。想来陈叔昨日该见过你家主子了,我明日便会离开这里,若你家主子没有意见,那么,我们便在京城完成交易吧。”
说罢陈锦起身,朝呆愣的陈叔行了礼,施施然出了店门。
第二日一早陈锦便开了眼睛,音夏和瑞儿进来伺候她穿衣梳洗,她们在此只停留了一两日,许多箱笼都是未拆的,收拾起来也方便。
音夏将早膳端了上来,主仆三人吃了,东远这时候也来了,站在门外头,说大爷决定一个时辰后出发。陈锦让音夏回了话,这里撤了桌,掐着时间下了楼。
这一路有两位太子随行,排场自然是不能与来时同日而语了,陈锦粗粗看了一下,单就元昀和元修带来的随从小厮护卫便有近百人,一行人自客栈出发,怎一个浩荡了得。
这一路上因是刻意避着了,倒真是没跟元修碰见过。
不知是否因了两位太子的关系,回程倒是十分顺利,他们白天赶路,晚上住店,不日便到了京城近郊。
太平道上车马如织,陈珂一行人自远方归来,一身的风尘仆仆,见这阵仗,不由奇道:“咱们这是碰着什么大日子了吗?为何路上这么多马车?”
陈锦掀开一小角帘子往外看,太平道上两侧均是行行色色的马车,陈锦看到不远处停在路边的几辆马车上纹着的烫金暗徽,怔了怔。
耳边传来元昀带笑的声音:“这是贞月节,子容家没有入朝为官的亲属,可能不知道这贞月原是先帝的一位妃子,因性子贞烈刚直,这妃子死后先帝特以她为名定了这正月十六的日子,好让后世皇族之人年年记着这位妃子。”
陈珂听罢点点头。
陈锦放了帘子,垂下眼眸。
“此等盛会,怕是只有皇亲贵族才能参加吧。”陈珂笑道。
元昀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若子容想参加,我便随你一起,也是可以的。”
陈珂忙拱手道谢,“我只是一介商人,只知做生意,哪里懂得这些应酬。”
元昀知道他的性子,没再相劝,只突然勒了缰绳,看着前方。元修驾马从后面跟上来,同他站在一处,望向太平道旁的凉亭,那凉亭平日里供些过路人歇息之用,虽不至于破败,却也绝称不上赏心悦目。
此刻那六角亭的四周却挂起了碧蓝的长幔,用料极其柔软,微风轻送,那长幔竟扬扬洒洒地飘舞起来,亭子外面各角上分别站着一身碧蓝的婢女,低垂着头,露出皎洁馆满的额头,竟似要与身后的长幔融为一体。
隐隐长幔后,只能大概分辨出几个模糊的身影,瑞儿放下挑开的帘子,惊讶道:“那亭子外面站着的姐姐们个个儿身材苗条,恐怕长得也漂亮,却这样委屈的站在外面,也不知亭子里头的是些什么人,要这样怠慢姐姐们。”
音夏道:“只怕是贵人出行。”说着去看陈锦。
陈锦十分沉默,音夏不知她这沉默因何而来,心里却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她说不上来,所以说完话后便也安静下来。
没过一会儿,马车外传来陈珂的声音:“锦妹妹,咱们绕道入京。”
陈锦抬了抬眼皮,淡淡的嗯了一声。
马车转了弯,喧嚣渐渐听不见了,陈锦仿佛才终于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
“姑娘怎么了?”音夏感觉到她的身体变化,忙问道。
陈锦摇摇头,靠在软榻上不说话。
那些前尘往事里,她一直在疲于奔命,只为元修,最后落了个死于非命的下场。纵然这段前尘痛苦难堪,但总还有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
皇上的荷妃,与她年纪相仿,身段轻盈能做掌中舞,自入宫后盛宠不衰,风头一时无两。彼时她是元修身边的女护卫,因荷妃一时来了兴致想要瞧瞧武术,皇上点她去荷菀宫里耍剑给荷妃看。
她性子冷淡,不愿与人多说话,荷妃却是个娇纵的性子,非要她开口,使出许多手段终未得逞,最后荷妃没了法子,竟自己往边上的荷花池里跳。
她想着这人在自己眼前落了水,只怕皇上那里得讨顿板子,眼疾手快地把人拉回来,荷妃转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衬着身后的嫣然荷花,美得不可方物。
荷妃,荷妃。
陈锦默念着这两个字,指甲掐进了肉里,却好似毫无所觉。
正文 第六十四章家宴
望着那离得越来越远的亭子,瑞儿不明白,“这路好好的,咱们为何要绕道啊?”
音夏替她把帘子打下来,看了眼沉默着的陈锦,才道:“许是怕冲撞了贵人吧。”
“贵人?”瑞儿愈发不明白了,“难道还有比两位太子还尊贵的人吗?”
音夏压低声道:“怎么没有?比如皇上。”
瑞儿瞪大了眼睛,“难道那亭子里的是皇上?”
陈锦听她俩你一言我一句的说着话,终于把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向音夏要了杯茶,捧在手里慢慢喝了,才道:“是荷妃娘娘。”
“咦?真的吗?”瑞儿人小,什么反应都在脸上,听了荷妃的名头脸上尽是激动,“是那个传说中可以在人掌心中跳舞的荷妃吗?”
陈锦点点头。
她没见过荷妃在掌心中跳舞,她只见过她在清荷池那方小几上跳过,红衣飘摇,纤足在那方寸之地上如风来去,荷妃笑得明媚灿烂,眼波中爱意无尽,那是向着元昀的。
对,她便是在那时候发现了荷妃对元昀的心思,然后她把这事告诉了元修。后来,元修被污与后宫嫔妃私通,那个嫔妃便是荷妃。
皇上震怒,元修被打入天牢,而荷妃,这一生都未曾见过血腥的荷妃,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刀刀的剜了下来,那刀子冰凉无情,割在她的手上、腿上、脸上,直到把她割成一副鲜血淋漓的骨架。
行刑的宫人们,据说后来都郁郁而亡。因为他们每晚入睡时都能听见一个女人凄厉的笑声,开始在笑,后来是哭,哭得他们再也不敢入睡,慢慢地,就都死了。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春夏掀开帘子,只见外头街市人流如织,贩夫走卒,酒楼茶肆比比皆是,阔别已久,让春夏都有些喜见于色,“姑娘,咱们到家了。”
陈锦收回目光,应了一声。
陈珂与两位太子拱手作别,回头见马车里的陈锦,不由会心一笑,驾马走到近前,透过窗户看着陈锦,“这一路行来,锦妹妹也累了吧,咱们现在就回府。”
陈锦点点头,春夏放下帘子,马车转个弯,朝陈府而去。
元徵此次进京,只带了几个护卫并一个管家,宅子是若水家在京城的,但凡若水家有人来,大多都住这里。
通体黝黑的马儿在府第前停下,元徵翻身下马,提着马鞭进了府。
府里小桥流水,脆竹深深,灰白影壁上刻着两只凤凰,凤尾相连式为圆,正是若水家的家徽图纹。
元徵在影壁前站了片刻,才往里面走。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元徵不开口,他也不多话。
一路进了外院大堂,婢女分两手站着,个个低垂着头,身上的粉色衣裳娇艳得要滴出水来,元徵扫了一眼,挥挥手,管家忙示意婢女们退出去。
待人都走干净了,元徵歪进主位里,眼里四分笑,剩下六分却是猜不出意思来,“那小姑娘查到了吗?”
秦管家微微躬身,答道:“是李家的二娘子,名叫陈锦。”
元徵吊着眼皮,丝丝眼波自眼角漏出,瞧不出多少情绪,“夜里派个人去把人带来,我瞧瞧。”他说得轻快,完全不觉得把个黄花闺女掳来有什么不妥。
下首倾身站着的秦管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恭敬答道:“好。”
刚往外走两步,又被元徵叫住,“我听说这陈锦年岁不大,去的时候温和一点,别把人吓着了。”
“是。”管家说,“陈家就在咱们隔壁,去的话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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