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粮商不由地气短:“王爷, 您是什么都不知晓。”说着他指向瑞王手边的账目,“您翻翻这些账本,这上头记的可不光光是粮价,上头还记了我们手里有多少米粮。王爷您什么都不知晓,张嘴就要我们给粮, 我们可拿不出这么多粮来, 就算拿得出, 难不成要我们喝着西北风救人?”
赵幼苓故意装作诧异的模样,惊讶地看着那粮商:“小王叔是要向你们买粮, 既然是买卖自然有银钱上的交易, 怎么能是叫大家喝着西北风救人?”
那粮商咬咬牙:“这粮食都是从外头来的,且现在卖完了,还不知后面的粮接不接得上。都是受了灾的,没道理叫我们受着委屈把粮低价卖了不是。”
他顿了顿:“就如今这个价钱,虽说的确是翻了几番,可王爷去外头问问。现如今再想从外面买粮, 可不就是这个价钱,就是再进,只怕比这还要再贵一些。”
这粮商是白知府本家人,显然白知府被抓的事,还没有让白家人知晓。见他在一群粮商中间,隐隐有领头的架势,赵幼苓便知粮价上涨,只怕是白家联合其他粮商起的这个头。
白知府怕青都的事让朝廷知晓了怪罪下来,一个死罪逃不了,索性瞒着。白家则趁机哄抬粮价,想着赚一笔是一笔。
不是一家人,倒的确进不了一家门。
“天禄十一年,因京城破,天子南逃,燕地米斗十钱。天禄十二年,江南安稳,朝廷下旨,令燕地米斗跌至三钱。宝应元年,青都大水,燕地米斗六钱,青都一度突破三十钱。宝应二年,青都上游堤坝冲毁前,因先前朝廷免了田赋,令燕地米斗不过二十钱,不过数日,眼下青都米斗已过六十钱。而与临近青都的其他地方,甚至东渠,米斗不过才二十几钱,这还是已经涨了的价钱。”
不用翻看账目,赵幼苓张嘴便报出了一连串的数字。
这些都是近年来燕地的粮价。因粮价本就起起伏伏,每月都多多少少有着变化,因此赵幼苓只报了其中数字最高的几组。
粮商们被请到庄园前,赵幼苓就趁机记下了这些数,此时报出,便瞧见以那白家人为首的一众粮商,脸色都变了。
她报完这些,看向瑞王:“小王叔不如猜一猜,等到我们迫于不耐,必须买粮的时候,米价会加到多少。”
呼延骓忍不住多看了赵幼苓几眼。这些账本是召见白知府前,瑞王让人临时送来的。她不过才粗粗翻了几遍,就记住了这一连串的数字,记住每一次数字变化前都登记发生了什么事。
他下意识地摩挲腰间佩刀,再看那几个粮商时,眼神已经有了变化,似乎只要有一人再辩解一句,他就要忍不住拔刀威胁了。
“京城还未攻破时,粮价一度涨到了三千钱。那时前线吃紧,沿途所有军屯的粮食都被送往前线,到最后,甚至连民间的粮食都开始征收,京城粮价因此才飙升。”
瑞王看向已经面如金纸的粮商们。
“等后来王都南迁,汴都当时最高的粮价也不过才米斗一百三。太平后,汴都粮价已跌至米斗六十钱。尽管听着高,可汴都当地的百姓一年收入就比燕地高上许多,六十钱寻常人家并没有负担。所以,这就是你们说的,收来的粮就贵,不喝西北风只能卖得高一些?这就是,高一些?”
白粮商嘴唇嗡动,看看左,看看右,下意识想要求助。
赵幼苓却在这时候笑了笑:“不用想着让白大人帮忙了。他能不能保住项上人头都成了问题,你,他是绝对保不住的。”
她话音才落,那人眼皮一翻,竟然作势要晕厥过去。
赵幼苓眉头一皱,呼延骓已经一个大步走了过去,胳膊一伸,将人提了起来,掐着人中把人丢在了瑞王面前。
白粮商本就是装的,呼延骓手劲大,这一掐,掐得他鼻头下面直流血,疼得装不了死,只能嚎啕大哭起来。
“都是白大人……都是白三那个畜生!是他说的不能让朝廷知道青都的事……我想着……想着既然他要瞒了灾情,那青都这肯定要粮食不是,就……就跟他们商量着把价钱往上提一提……只是六十钱……就六十钱……”
“白三后来知道了……可他也没拦着我们……还说……还说朝廷没有下旨燕地各官衙就不可能开仓放粮,让我们……让我们趁机再把价钱加一番……我们还没来得及加啊……”
瑞王恼羞成怒,“忽”地一下站起身:“好,很好!你们一个个只想着能赚多少是多少,平素也就罢了,可这个当口你们还想着发财!”
他怒拍桌案,喝道:“传令下去,立即将他们粮行所有粮食进行登记!米斗二十,本王就按这个价钱强买!若有不愿。”
瑞王喘了口气:“那就都憋着!”
瑞王毕竟是亲王,不蹲在集市卖菜的瑞王永远不能叫人忽视。
天亮之后,所有粮食都被搬到了钱家后院。
钱夫人望着堆得小山包似的粮袋,激动地差点喘过气来。钱家的粮食早就不多了,她遣了人出去买,米斗六十钱,卖得还是陈米。
虽然说挑挑拣拣还是能吃的,可家里到底还有贵人,便又偷偷使了大钱,买回新米熬了粥继续救济。一时还能撑一撑,可时间长了哪还能撑得住。
眼下看着这些粮食,她只差哭出声来。
有了这些粮食,就足够所有人撑到朝廷开仓放粮的那一天了。
赵幼苓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同样激动地掉眼泪的钱家小女。女孩儿抹着眼泪跑去搀扶娘亲,再说话时,脸上挂满了轻松的笑容。
粮食暂时解决了,就如同压在众人肩头的山挪了位置,谁都松了一口气。
如此,又过数日,朝廷派了钦差,来与瑞王一道处理青都的事。与此同时,也带来了众人等待已久的开仓放粮的消息。
受灾的村民能够吃饱饭,就有了力气重建家园。一部分人去了山里,互相帮着将山上的堤坝简单加固了下,另一部分则养好伤,从钱家庄园离开,回了各自村子,收拾收拾房子,搭一搭,修一修,日子便也能重新过下去。
朝廷这一回重新派了工部的人来修青都上游的堤坝。又是一番大工程,这一次,却再没人敢偷着贪墨,唯恐和如今被关在牢里的那几个同僚一样,日后丢了脑袋。
如此这般,青都的一切都在好转。
等到村民们开始商量起过段时间地里要播种什么时,瑞王已经将白知府一行数人送上囚车,准备将人押解回汴都,禀明天子,由天子下令调查这桩并不单纯的贪墨案。
赵幼苓要回汴都了。
她来燕地本就是为了陪赵元棠,小夫妻俩现在在燕地已经彻底站稳,赵元棠也结识了不少人,她也该回去了。
她和夫妻俩告辞,翌日便坐上了回汴都的马车。
戎迂一行人也跟在车队里。
青都的事,他们虽然语言不通,自己来时也受了不少苦,可仍旧帮了很多忙。去汴都,是他们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现在踏上了行程,脸上都忍不住带了更多的笑容。
赵幼苓就坐在赵婳的马车里。
\"等到了汴都,他们就可以安定下来,不用再担心会有人来伤害他们。\"赵婳轻轻抚摸着肚子,\"也不知道阿泰尔什么时候……能回来和我们一家团聚。\"
\"总是能回来的。\"赵幼苓道。
其实谁都不知道阿泰尔现在是生是死。连呼延骓都不能保证他一定还活着,但断人生死的事,谁都不敢做。
她陪着赵婳说了一会儿话,说到后头两人都有些困了,互相靠着便睡了过去。等醒来,赵幼苓看到的却不再是身形略显浮肿的赵婳,而是倚着车壁在一旁闭眼睡着的男人。
马车已经换了。
赵幼苓认得,这是小王叔为她安排的马车。
她看着睡着的男人,心里明白,多半是他抱回来的。
呼延骓睡着。他从戎迂穿回来的衣裳已经不能再用了,这段日子穿的一直都是汉人的衣裳。他靠在那里,轮廓清晰,鼻梁挺拔,微微透着拒人千里的冷意。
赵幼苓没叫醒他,她静静看着,小心翼翼探过身。凑得近了,呼延骓眼下的阴影有些明显。
她收回视线,正要退回,一双手伸了过来,直接揽过她纤瘦的腰肢,手上一拽,整个人就被他抱在了怀里。
赵幼苓下意识惊呼,眼皮当即落下一个湿热的吻。
\"让我抱一抱。\"他低声道。
赵幼苓没动。
他低笑,吻吻她的鼻尖。
赵幼苓抬眼,抿抿唇,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从那次汴都一别后,就再没亲近过。后来青都出事,所有人都忙成一团,即便就在身边,抬眼就能看见彼此,可那样的情况下,谁都没有过分的举动。
她……其实也是想他的。
呼延骓似乎有些诧异,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
干净明亮的眼睛里,填着满满的亲近。
呼延骓笑了,捉着她的腰,低头吻上想念了很久的唇瓣。
\"我想你了。很想。\"
第108章
马车缓缓往前, 茯苓从外头送来鲜果前, 呼延骓这才松开手, 靠着车壁端坐。他身材颀长, 两条腿屈着并不舒服, 显得有些拘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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