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瑶痛到麻木,感觉着冰冷的刀刃在温热的血里。她知道帝王之家,最见不得的就是女子不贞,自己现今,横竖都是一死。死在他前面,死在他手下,也好。
躺在地上,她似乎看到了段殷脸上的一丝惊诧,虽转瞬即逝,但足以让她勾起嘴角,
“这是你欺君的代价。”
皇帝说这句话时,语气有些苍凉,段瑶努力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样子,想张嘴说什么,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缓缓闭了眼睛。
室内的众人都因为这突来的变故微微怔神,皇帝不断后退,失了魂似的,猛然开口,
“这就是,就是背叛朕的下场!哈哈……”
“旁的帐算明白了,算算你我之间的吧。”
叶初阳冷声开口,并未理会皇帝略微癫狂的样子,下一刻,他飞出折扇,打断了皇帝拔剑自刎的动作,
“现在,还不能。”
他怎么会让他自己了结呢,做了这许多,就是为了能,亲手杀了他。
徐仪带众人出了房间,只余叶初阳与皇帝两人。面对叶初阳周身的杀意与戾气,皇帝心里,实有惧意。
“朕劝你尽快动手!”
此时叶初阳墨色的眸子紧盯着她,阴冷至极,他似乎享受于面前的这个人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听他这句话,冷笑出声,
“没想到北齐的皇帝,还有这等觉悟。”
“放肆!”
他端的依旧是副皇帝的架势,叶初阳挑了挑眉,抬手摘下了面上的薄纱。
昏暗的破庙内,他面纱下的脸,令皇帝再也说不出话来。叶初阳看着他此时的样子,低语,
“怎么说也是旧识,怎地表现的如此生份。”
“!”
叶初阳不断靠近明黄色的身影,眼眸里的幽深都不再平静,
“叶初阳!大逆……大逆不道!”
折扇上的利刃划过了皇帝的右脸,霎时间,鲜血直流。他顾不得脸上的疼痛,不断闪躲逃窜,只想远离面前这个死而复生的人。
叶初阳每走一步,都清晰至极。
“你可知道,这一天,我等了十五年。”
“……”
皇帝以为叶家少主将幼年时的事忘了,才会安心任用叶家,可从不知道,他怀了这样的心思。
十几年前,叶家风头正盛,无人能及。而北齐国库空虚,苦于财政来源。冗官冗费,大兴土木,皇帝又挥霍无度,常常入不敷出。
在皇帝眼里,叶家便是财政危机的救命稻草,但他并未通过征调的渠道,而是将叶家长子请到了皇宫。名为“请”,实为“掠”。以长孙之命攫取叶家钱财。此事只由当时的户部处理,极少外传。
叶初阳,便是那长子,时至今日,他也不知那段在皇宫的日子是如何度过的了。只记得每日一睁眼,便是被生死支配的恐惧,那时,他九岁。
帝王之术,善于扬本抑末,他们向来没有选择或拒绝的权利,不过半年的时间,叶家的大半家财都入了国库。皇帝却并没有将他放回江北的意思,叶家夫人念儿成病,整日浑浑噩噩。叶家家主为了妻儿,只身北上,想接回长子,可百般求助无门,只得暗中进宫想见长子一面。
隔日一早,便有消息说叶家家主遭生意敌对所害,死在了驿馆之内。但叶初阳知道,他死在了谁的手下。之后叶家夫人忧思过甚,药石无医。
叶家风雨飘摇,眼看一代商业大户颓圮,皇帝也想占尽剩下的一半家财。却不成想叶家族长以府内无家主的缘由要求接回叶家长子。
此事邺城人尽皆知,皇帝知道这是个祸患,但这孩子有些痴傻,对此事脉络一无所知,而邺城舆论所向,他也没有理由再扣留叶家家主。关键不过一从末的商家,掀不起大风浪不说,日后依旧会有用处。
叶初阳回江北那年,十岁。
那时起,没有了任何感情。
第一百三十三章尘埃落定
破庙内,古旧的佛尊伫在香案之后,明明室内阴暗无声,却能感觉到佛尊隐隐的视线与压迫,皇帝不断后退,直到脊背撞上香案,碰落了灰尘与陈旧的香火,他才知道。已然退无可退。
叶初阳的迫近,让他根本不敢抬头,余光中只有段瑶躺在地上的身影。他止不住的颤抖,却强撑着一口气,
“当初,就不该留下你!”
他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几乎是用尽了力气,叶初阳嘴角笑意越发大,又将折扇扇向他的右脸,
“你确实该后悔。”
叶初阳眸色越发暗沉,脸上有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暴戾与神色,
“他死在皇宫,我可以装聋作哑,装疯卖傻!”
他拎起手中的银剑,划向了明黄色的身影,压低了语气,
“但躺在刑部大牢,那个叶初阳……早就死了。我就可以毫无顾忌的,要你的命。”
“胆大……胆大包天!”
叶初阳看着剑上沾染的鲜血,脸上笑意更浓,
“还有你的江山……”
皇帝此时,脸上满是鲜血,惧意与怒意已然让他感觉不到身上刺骨的疼痛,只有面色越发狰狞,
“你不过是个反贼!”
话落,叶初阳嗤笑,
“你不过一个昏君,而我,则是起义的义士……”
“你!”
猛然间,叶初阳将剑刺入他的肩胛骨,虽不致死,但已让皇帝再也站不住了,倒在了香案前,
“你说,他日史书工笔,抑或稗官野史都会怎么写?”
叶初阳不顾皇帝濒死的视线,嘴角的笑意越发强烈,
“北齐后主,昏庸无能,残暴不仁,时有江北义士纷纷揭竿起义,终让气数已尽的北齐朝廷,付之一炬!如何?”
“叶家……当真,出了个好儿子!”
利刃刺入皇帝的腹部,叶初阳未做停顿,生生将剑拔了出来。
“这是一剑,是你欠我的!”
随及,便刺入他的左胸。瞬间,鲜血染红了明黄色的华服,染红了香案前的灰尘,皇帝已然说不出话来,只有一双眼睛,瞪着叶初阳,可怖至极,
“这一剑,是你欠我父母,欠叶家的!”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混着皇帝不成句的低喃,响在幽暗的破庙内。叶初阳将长剑对准他的心脏,下手没有半分留情,
“这一剑,是你欠天下百姓的!”
破庙外的众人,都距离的很远,此事徐仪虽不清楚,但还是拦着众人不让靠近一步。楚倾一开始就被叶初阳安置在了庙外,此时她看着紧闭的房门,越发不安。
段殷似乎还在想着段瑶满身鲜血,却依旧对着自己嗤笑的样子,她明明死了,也就与他们这些活人没什么关系了,可为何他的心里,有了之前从未有过的心悸……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
男子提着一支沾满鲜血的利剑,走出了房间。
他一身红衣玄纹,身上隐隐有着血迹,但隔着极远,都能听见他身上的血腥气味。脸上,也是鲜血,还未干涸,眸子里,没有温度与情绪。整个人僵硬的往外走,似乎没了人气。
恍然间,叶初阳感觉到左臂的温度,怔怔的垂眸,便见一抹素色的身影抱着他的胳膊,正忧虑的抬眸看着他。
明明那么纤弱,明明站在他身边显得那么小,却驱散了他心里,无尽的阴寒。
“你没事吧,我们回去!军医应该……”
楚倾见他失了神的样子,心里越发担心,拉着他往庙外走,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的叶初阳顺势拽了回去。
他不顾门外众人的视线,不顾满身的鲜血,将她抱在怀里,不发一语。破庙内天色极为暗沉,但东面的天际一边,已经泛了些许的光亮。晨曦映着流云,极美。
楚倾错愕,任由他抱着,直到见他不匀称的呼吸,才想伸手推开他,他却扼住她的动作,
“我没事。”
一句清清浅浅的话,令楚倾的动作顿了顿,她只希求他无事,别的她都可以不在意。
而叶初阳紧闭着的眸子掩下了眼底的一切。
他的过去,终于算是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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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邺城的路上,极为顺利。入了城门,更是如入无人之境。
现今天色已经亮透,自从昨日攻破邺城之后,叶离便组织营内一部分人有序入城。叶初阳特意交代过,不抢掠钱粮,不为难百姓,所以至今,除了处北齐各处官员府邸与各部门之外,城内各处都较为安定。
楚倾一行人入城时碰巧与军营内的楚洛繁芜会和,而逸落等人先一批进了邺城帮助叶离处理各项杂事,舒禹本来也守在军营,但偏要跟着他们一块进城,说是去凑个热闹,但谁都知道,这小子是喂了陪叶离。
“我说,你们两个不会再营内下棋下到现在吧?”
晨光落不到的林木阴翳之下,徐仪环胸看着两人,发觉他们同时回头,同时点了点头,不由一阵难受。这文人就是文人,这仗都打成这样了,还有闲心下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