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也露出一丝笑纹来,“罪臣是入仕不过一年,但是十年前那个风雨飘摇的夜晚在我梦里还是不时出现,那马车飞跃而下的一刻想忘都难。”便是做柳叶的那些年里,那个雨夜的厮杀还是如梦靥在午夜纠缠着她,折磨着她。如何能忘?“若不是圣上做了这个局,罪臣本就想翻开十年前的旧事与他掰扯掰扯,毕竟纵身跃入黄河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语音清淡而平稳,犹如再讲一件无关紧要的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而赵煦却已经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要说:
異修到底劫了法场没有?作者表示很疑惑,太平静了啊。
终于看见柳叶的马甲解开扣子了,卓元这件就尴尬了,才解了一个扣子就被柳叶给截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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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虹彩的地雷,感谢茶蘼的营养液,爱你们,么么哒。
☆、第九十五章
午时三刻将至,午门外的法场鼓擂过一场。章惇坐在高台之上,仰起头来,中天的日头光芒万丈,落进他眼中的光似乎太甚了一些,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望得久了竟产生一阵眩晕。
高台之下是行刑台,方也与穗儿已经五花大绑跪在场中,刽子手上那饮了不知多少人血的钢刀此刻正盈盈反射着强烈的光芒,让人看不大清那些濒死之人的表情。
两名人犯的中间空了一个位置,那里本来应该有一个人的……
“章大人,你不能斩柳叶。”在法场后头的庑房准备时,不知从何处赶来的木青径直推门而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如铁钳一般有力的手差点将他的手臂生生捏断,“今日你若是斩了柳叶,会后悔一辈子的。”
他胸有谋略,亦有手段,对于只识武场搏杀的武将向来轻视几分,对木青更是心怀颇怀私怨。但是碍着他是重权在握的殿前司都点检,圣上最倚重的武将,终究不大好太过失礼。将手臂挣了一下,以示不满,冷声道,“女扮男装混迹朝堂乃是欺君大罪,私通逆党心怀不臣乃是谋逆大罪,此二罪无一可赦。若非看在她族人凋零,九族老夫也是不会放过的。”
木青依旧钳着他的手臂,沉声道,“无论如何,你,不能斩她!”
他很是不满,奋力挣开手臂,厉声道:“自顾文臣武将各司其职,老夫乃是朝中文臣之首,木将军乃是西府屈指第一将,你这般干涉刑狱之事已然犯了大忌。老夫看在你对朝廷对圣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可以不予计较,尔若是不听劝阻再这样万般刁难,明日御前多出些弹劾你扰乱法场秩序,目无法纪,恃军功而无视同僚等等奏疏,还请木将军莫要见怪。”说完便要出庑房。
木青身子一侧,将门口堵了个严实,“我叫你不斩柳叶自有不斩的道理。”
他拱手在侧,道,“圣旨已下,金口玉言,该死的人必须得死。”
木青不依不饶,“敢问章大人,柳叶欺君之罪较之当年静儿如何?”
说到静儿,他的心猛地一沉,原本维持着的几分礼让终究撕个干净,“静儿乃是救主有功,何来欺君?”当初若不是木青的擅自主张,将静儿假扮成赵煦引走追兵,静儿岂会小小年纪便命陨黄河?这个仇不能记到天子头上,却不能不记到木青的头上。就为此事,依着他的性子早晚将木青整到泥里去永世不得翻身。他自信他有这个手段。
木青:“是,静儿当年乃是为了救还是太子的圣上才女扮男装冒名顶替,如今的柳叶是为了替兄长申张冤屈才不得已而为之,两者本质上并无区别啊,章大人,章相!”
他冷哼了一声,他那英勇就义的孙女儿岂是一个区区女贼可比的?若不是高太皇太后一味维护昌王,将十年前的事情全然掩盖,静儿便是那巾帼无双,是该接受皇家赠谥追封的。也正是因为此事,他对原本政见不合的高太皇太后愈发心存不满,也是因为此,当年高太皇太后才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若非小皇帝念及静儿的替命之恩,将他救下,只怕早就步了蔡确的后尘,气绝于岭南。
今日木青居然将这私通逆党的女贼拿来与静儿相提并论,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非当年木将军提携,静儿岂有为国为君捐躯之机会?说起此事,老夫还真要好好谢谢木将军。”几句话说得是咬牙切齿,相信木青也是感受到了他的愤怒。
木青抱拳拱手,“当年之事,木某的确唐突冒失,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某也是不得不为。也正是因为当年的事情木某已然欠了章家一条命,心怀愧疚,今日才必须阻止章大人斩杀柳叶,因为……因为柳叶,便是静儿!”
木青说出此话的时候,他并不相信,只觉得他为了救下那女贼的性命,竟然用出如此卑劣低级的手段。
木青见他无动于衷,又道,“静儿是章大人膝下最得意的孙辈,大人一定还记得她右手臂上有一颗黑痣,大人大可以验看。如若大人不信,还可以传唤证人,当年柳家夫妇将她从黄河边救起之时身上的衣裳还在,由冷家代为保管,大人大可将人传来一问。”
木青言毕自是让开了道路,此时的他将信将疑。到底还是暗中命人以验明正身之名查看了她的身子。
静儿除了右臂一颗黑痣,后腰处还有一个椭圆型褐色胎记,此处的胎记唯有自小照顾她的嬷嬷和静儿父母亲以及他知晓,连她自己都不一定晓得。是以,这处的胎记被作假的可能微乎其微。
法场的鼓擂了二遍,离行刑只剩一刻钟。
虽然是乍暖还寒时节,这正午的日头却能将人晒出一层薄汗。刑场上的刽子手皆袒露出半边的臂膀和身子,黑褐色的肌肤在阳光下发着淡淡的光,那是他们毛孔中渗出的汗珠子被阳光照射出来的光芒。有人说那些汗是被刽子手斩首的囚犯所流的血,因为斩杀的人多了,所以一上法场,再冷的日子里,刽子手都能出汗。
场上的两名囚犯没有喊冤,也没有悲戚痛哭,对于他们而言,踏上复仇之路的那一天开始便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死人;或者是他们的父亲死于流放,而母亲死于鞭刑那一日;也许是父亲被擒,满门被抄那一日,又或许更早,是他父亲贪墨第一毫银钱开始……总之,死,对于这兄妹二人而言是一个既定的结局,所以哪怕报仇并不算很成功,他们依旧坦然接受着这个结局。
章惇看着他们,心里却不似面上那般平静沉稳。
当禁婆子告诉他那女贼后腰的胎记和右臂上的黑痣时,他的呼吸明显停滞了许久,又急促了许久。与此同时,有侍卫来报,说是法场外围的一圈侍卫已经悄然无息被人反倒,用一根绳子穿蚂蚱似的捆在了一起,紧接着郝随带着天子的口谕赶了过来……
一切都是来得恰好!
他既捏了一把冷汗,又庆幸了一番,最后竟然有些雀跃。
有人无声无息就能放倒外圈侍卫,说明他若是不放了柳叶,不,静儿,就会有人劫法场,一旦劫了法场,静儿就真的万劫不复了。此时郝随带来的口谕便显得如此的及时……
他看着那个消瘦娇小的身影离开法场,那挺直的脊背,果真像极了静儿的性子,是他章家的风骨。他暗叹,为何她在小东殿审案之时表现出来的睿智,狡黠,果断全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那分明就是跟他一样的性子啊。
法场了鼓擂过三遍,章惇眯了眯眼睛,从令箭桶里抽出一支令箭用力掷于地上,“斩!”接着又是一支,“斩!”
那对兄妹从容地对视了一眼,在刽子手的钢刀下从容地合上了眼睛。
*
“你是静儿?!”赵煦遏制不住自己几乎跳到嗓子眼的心脏,从案桌边起身,几步踉跄着走到柳叶身边,犹如初见一般将她上下打量了许久,“没错,你就是静儿,朕……我,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柳叶微微躬了躬身,“我是静儿,我也不是静儿。静儿早在十年前跳下黄河那一瞬便死了,如今的我啊……是一个犯了欺君大罪的贱民罢了。”
泪水早已模糊了赵煦的眼,透过模糊的画面,他抓住她的手,“静儿,你是静儿。我想了你十年,梦了你十年,老天终究不负我也。”
柳叶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来,“圣上与罪民云泥之别,还请圣上自重。”
赵煦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将模糊在眼眶中的泪水强憋了回去,“杜月梅也好,单月梅也罢,还有什么刘英儿清菡姑娘……她们,左不过是你的影子罢了,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庙堂之高,我已在阶下,江湖之远,我愿流放到天涯。若圣上还念及旧情,请成全我。”柳叶盈盈拜倒,“我本就是个将死之人,还请圣上容我远离是非,安静地死去。”话毕五体投地叩拜了下去。
赵煦看着那倔强的后脊背,哪怕是一个伏地的姿势,依旧是笔直不弯,正如她那倔强的性子。“果真要走?”
“要走。”
“中宫之位……不,后宫三千全部换你一个,你也要走?”
“是。”
“去哪儿?”
“离开汴京,天涯何处都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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