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高高在上的王者,却将自己搞得这样卑微狼狈,谁瞧了怕也会替他觉得惋惜。
容安却也是全线崩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揪着墨琚的衣襟,哭倒在他胸前,边哭边念:“墨琚,你告诉我,我该相信谁?谁才是真的?谁又是假的?不过是没了几年的记忆,怎么连辨别是非的能力也没有了?墨琚,你告诉我,我这几年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说得断续,连吐字都不那么清晰,难为墨琚却听得明白,将她轻轻拢在怀中,拍着她后背安抚她:“经历了什么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以后。用心去看,总能辨得清真假。”
容安哭得抽不上来气,依旧断断续续道:“连我老子都说是你派人杀了他。扶辛说你瞒了我许多事。墨琚,我总不能连我老子都不信吧?”
他终于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这种态度对他。但她肯将这件事说与他听,说明她心底里还是信任他的。抑或说她爱他甚于一切,以至于盲目无条件地信任他。
她这样待他,他只觉无以为报。将她往怀中又拢了拢,拥得紧紧的,嗓音暗哑地道:“容安,别急着去判断。等你能够静下心来,找出足够的证据,再去做判断。”
道理确是这个道理。可在这波云诡谲的时局里,多少双可以遮天的手在暗中操纵,多少幻象遮住真相,她就一个人、一双眼,要去伪存真找出真相谈何容易。
好在,她不是个怕事胆小的软弱姑娘,更不是个容易半途而废的姑娘。
她在墨琚的怀抱里边哭边想,边想边哭,直哭得昏天黑地,终于将自己哭晕了过去。
这两日她委实将自己本就羸弱的身体折腾坏了。硬扛到这个时候才晕过去,其实已算她够坚强。
墨琚将她横抱在怀里,抱去停在路边的马车上。马车是专为她备的。墨琚为她事事想的周到,连备车这种事都想到了。
何挚追过来问如何处置棺椁,他未加思索:“回宫先建一个灵堂吧。他是容安的父亲,曾经的黎王,不能就这样草草葬了。”
何挚答应着,墨琚在马车里坐好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忽又想到什么,蓦地跳下马车,奔到那棺椁前,猛的掀了棺材盖子。
第八十章 终于还是成了祸水
黎旭过世已有两日,照现在这个气温,尸体早该发臭,棺椁中却只有一股松木的清香,全没有死人该有的气味。
拿松油火把照一照,棺椁中只有一堆衣物纸钱,根本没有黎旭的尸身。
何挚惊讶:“王上,这是怎么回事?”
墨琚将火把扔在了棺椁中,顷刻之间棺椁中的衣物便烧了起来,不多时,连棺椁也烧着了。
“这件事先不要告诉容安,免得她着急。”墨琚只吩咐了这么一句,便回马车上照看他的容安了。
自那晚得着容安被挟持的消息,墨琚撇下难缠的使者团就直奔宫中。两日夜来连阖一下眼也不曾。回到揽微殿自己的卧榻,拥着容安,一颗心终于落到实处,墨琚在也终于困倦地闭上了眼睛。
管它外面乱下大天来,两个人睡得一塌糊涂。
有褚移和何挚两个心腹能手,外面也没有乱下大天来。使者团自经历了火情,被安排在王宫不远处的紫垣宫暂住。以安全为由,增加了双倍的侍卫。
侍卫表面上是为保护诸位使者,实则为监禁,这自不必说。没了行动自由的使者团起初闹腾了大半日,效果不大,只能放弃。
另一方面褚移直接将扶辛羁押在了防卫森严的天牢,令自己得力的陈侍卫亲自看守。
眼下唯黎旭的尸首与扶宁公主的去向是个问题。翻遍了左鸣的府邸,也没有找到丝毫痕迹。
墨琚在当夜回到王庭之后,便下了全城禁令,只许进不许出,连一只蚂蚁都不许放出城去。
墨琚拥着容安睡了一整天,终于心满意足地醒过来,瞧瞧身边的容安依旧睡得黑甜,就更心满意足了。
轻手轻脚穿好了衣裳出了内殿,命成一将何挚与褚移统统召来,就在外间临时开了个小会。
何挚与褚移全是武将,且又是忠心耿直的武将,虽都是有头脑的武将,终究在某些方面不及那些久在权力场中倾轧的文官。
墨琚与他二人分析使者团和扶辛此行的目的,他二人答案一致地认为扶辛与启文公就是想再度挑起争端,令天下诸侯都远着墨国甚至是起兵来伐墨,他父子两个好从中渔利。
墨琚负手立在轩窗前,窗上透出月光的华晕,模糊的一团,像是五月的夜晚,外面墙角下传来纺织娘“轧吱轧吱”的鸣声,远处湖边还有蛙鸣声,此起彼伏,甚是热闹。他在热闹的声响中默了许久,才道:“你们不觉得,扶辛是为容安来的吗?”
何挚不敢搭话,褚移没有什么话讲,场面又沉默了良久,仍旧是墨琚先开口,“褚移,你可还记得当初为什么伐黎?”
褚移道:“因为傀山守军截获了启国要伐黎的书信。王上不得已,赶在启国动手之前下手了。”
墨琚道:“伐黎是迟早的事。这不是唯一原因。说出来倒也不怕你们笑话,孤有一多半,是为容安而去。那一封书信,只是导火索、催化剂。”
褚移与何挚都默不作声。王上为一个女人发动战争……这能让人说什么呢?诚然,这是一场一箭数雕的战争,王上最后得到的不仅仅只有女人,还有土地、权利种种。但他最后得到女人的路很是曲折,比战争曲折得多太多了。
墨琚却与这两位武将想的不是一码事。他回首前尘,继续道:“后来启国并没有动手的迹象,孤也终于发现那封书信不过是个套子。直到左鸣事发。容安那时分析,启国想要黎国那片沃土久矣,但因为隔着墨国,鞭长莫及,只好先让墨国乱起来。启国的野心,不止在于黎国,还有墨国。”
褚移道:“容安向来比别人瞧得深远。”
墨琚道:“这些年容安一直默默地在为墨国的安定付出着心血。褚移你应当最有体会。”
褚移就站在墨琚不远的地方,亦是负手而立,瞧着烛影月晕里的墨琚背影,像一幅浓墨晕染的山水一般,有他不能看透的沉重深邃。点点头,道:“那时候她随我征战疆场,从来都是身先士卒。没有战事的时候,她就四处游历,以收集民间小曲儿之名体察各地民情,回来就撰写成册,托我交给王上。如今想来,她大约是早就看透了个中玄机,左鸣的出现,不过是把她的猜想都落下了实锤。”
何挚惊讶地看看墨琚,再看看褚移,遗憾地长叹一声:“可惜主母再不能记得那些事。”
褚移撇开眉眼,接了一句:“不记得也好。那几年她过得太苦。”
墨琚仍是望着轩窗出神,良久,才道:“世事如棋局,可执棋的人若是棋力不够,未必就能操纵得了棋子。”
褚移与何挚以沉默表示未能听懂他的意思。
他转过身来,打量他二人一眼,道:“现在看来,无论是市井中还是朝堂上,甚至这后宫里,都有大批的启国细作。虽然大张旗鼓地甄别不是个好办法,但眼下也没有别的更有效的办法。何挚,你去办吧。”
这件差事交给了何挚,以何挚的办事能力,自然不会办差了。但他还身兼王宫守卫之责,恐分身乏术,墨琚又给他分派了一个帮手,廷尉府的李彦之。
有李彦之的帮忙,自然就没什么问题了。那最令人恐惧的廷尉府的牢房,不知又会染多少血腥。
但时局就是这样,不是你死,就是我生。墨琚从来就不是什么懦弱手软之辈。
走了何挚,外殿便只剩墨琚与褚移。两相静默,褚移有些沉不住气:“王上,您还有什么吩咐?”
墨琚似乎还在思索什么,不晓得是碰到了什么解不开的死扣,一直没想得通,眉间一直深锁。
半晌,他终于吐出一句话:“容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去过傀山一带?”
褚移怔了一怔,“王上问这个做什么?”
墨琚道:“容安给我的文献资料里,遍及墨国的各个角落,唯独没有关于傀山一带的。照理,那个地方是启墨两国必争之地,不该没有的,你说是不是?”
褚移不仅有绝世的武功,亦有一副聪明敏锐的头脑:“王上的意思是?”
墨琚的眸子里隐隐涌上阴云,嗓音压得低沉:“她果然去过。”深深吸了一口气,“褚移,你觉得,她为什么单单漏掉了那一部分?”
褚移忖了片刻,道:“以容安的聪明,不会想不到此地无银这个道理。所以,她不会是想隐瞒什么。依臣所见,她应该是想提醒王上什么。”
墨琚追问:“提醒什么?”
褚移朝内殿的方向瞥了一眼,眸子里有些意味不明:“不知道。可能,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了吧。”
连容安自己都不知道了,还有谁会知道呢。
墨琚摇摇头:“既是提醒,便不可能让我猜不到。你说是不是?”
褚移愣了愣,“好像是这个道理。”
“我猜不到。不是因为我不了解她。可能只是因为,她的确是漏写了。或者,的确是想掩盖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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