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鸩宠 (诸夭之野)


  褚移尚未走出大殿,墨琚已经做出了决定。褚移只停顿了那么一瞬,没有作声,手拎翼章刀,站到了揽微殿的门外。
  殿中响起的,正是以九霄环佩弹奏的《梨花落》的曲声。清丽淡远,并不似他在司乐府奏出的那般哀伤。
  墨琚的本事了得,能弹奏九霄环佩不足为奇。同一个曲子弹奏出不同样的情绪,这也不足为奇。
  容安舒醒是在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茜纱窗照进揽微殿,在暖榻上晕染开一层浅金颜色,暖融融的样子。
  她唇畔依然是浅浅笑意,眼角眉梢亦是,长长的睫毛眨了眨,眼睛缓缓睁开来,正看见墨琚趺坐在榻前,弹奏着九霄环佩。她的琴。
  和梦里的曲子一般无二。她晓得自己的催眠之术被墨琚识破了,并且被他从睡梦里唤醒。多少还是有点做了逃兵又被抓包的羞愧之心,但脸上却掩饰得很好,淡然地看了一眼墨琚,问他:“咱们可以讲和吗?”
  她这句话问得十分有技巧。态度既不卑亦不亢,神情温和又淡然,语气轻柔却带威仪,分明是服软但又不打算低头的模样。
  墨琚站起来,朝她走过去。虽然只有几步路的距离,但因一双腿趺坐一夜未曾活动,其实已经麻木,是以走得很慢。
  但这几步路走得却稳当。一直走到榻前站定,眸光望住容安。
  容安躺得笔直,眸光在闪烁,心脏却不受控制地怦怦跳,连带地连身体都跟着抖动。一双手握着被角,握成两团褶皱,也未能让身体听使唤。
  眼角有泪水滑下来,终于是将姿态放低,低到尘埃里才算,声音里全是哭腔:“我……夫君,你不要信那些话,好不好?”
  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洇湿枕头上的双鸳鸯锦绣。
  墨琚慢慢蹲下身去,伏在榻沿,想要抬手去擦一擦她眼角如雨的泪水,想起手指弹琴时破得不成样子,还滴着血,抬到一半的手又缩回袖中。
  语气很稳且柔:“因为梦里的那个我不会欺骗你,不会冷落你,会很好地宠你爱你,所以你宁愿呆在梦里与他缱绻?”容安哭得更凶了,抽抽噎噎要搭话,却被他抢先:“容安,原谅我。是我没能护好你,也没能护住岳丈的尸骨,你如何惩罚我都好,但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薄纱轻覆的手臂上感觉到一点温热,竟是他的眼泪。
  容安的泪水戛然断流,怔愣地瞧着他不加掩饰地在她面前流泪。他声音亦不再似先前那样稳:“我不知道我脑子是犯了什么混账病,竟然把生病的你抛在这里不管不问。容安,我以为我有时间,去想通,去适应,却没想过你也是会绝望,会无助,会逃避。”
  他从不这样说话,像个犯了错的孩子读检讨书,连语句都有些不顺。
  容安张了张嘴巴,没插上话。
  他继续检讨:“直到看见你睡着的样子,我才觉出害怕。容安,我害怕。害怕身边没有你。害怕以后的日子里都没有你。”
  容安抓着被角的一双手臂缓缓往上,小心翼翼地、若无痕迹地攀上他的脖颈,抱住他,抿着唇角,尽量放平和声音:“害怕也不晓得抱紧我。既然你不肯抱我,那就由我来抱你吧。”
  她睡得没有力气,手臂软得挂不住,不大和善地怪他:“你也不晓得靠一靠,这样很累人的。”
  其实就是变相地与他和好。可是又不想说得很直白,觉得那样会很没面子。
  她有时候就是这样犯傻,明明是已经将自己埋到尘埃里那样的低处,却还是死撑着面子。傻得让人哭笑不得。
  可他知道她是故意要这样。怕他会有负担,怕他见不得她低入尘埃的样子,便作出一副小性儿啷当的模样来,好让他以为她其实没有给他那么沉重的爱。
  他忽然将缩在袖中的一双手拿了出来,摊在容安面前,摆出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来,“弹琴的时候将手指弹破了,没敢让你看见。”
  只见他一双手十指已经血肉模糊,衣袖上染的尽是斑斑血渍,还有鲜血滴下来,滴落在锦被上,如腊月红梅,朵朵殷红。
  心尖似扎入针尖,疼得一颤,面上却装得若无其事:“方才为什么不亮出你受伤的小爪来呢?这会儿又巴巴拿出来,是故意要博我心疼吧?早看穿你的把戏了。得,谁让我心软呢,给你包扎一下好了。”
  其实心一急之下连宣太医都忘了。墨琚坏心眼地也没有告诉她,好笑地看着她慌乱成一团还故作镇定地模样。
  睡得太久,细胳膊细腿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小心翼翼绕过墨琚,颤巍巍往外爬,墨琚往旁边偏了偏,给她让出一条路来,她爬下暖榻,没找着自己的鞋子,光着脚就奔往内殿,翻箱倒柜找出医药包来——照理揽微殿是没必要存这种东西的,是她偶然间发现的,没有扔掉。
  她自然是不记得,这是她上一次手伤的时候,墨琚给她包扎伤口剩下的。
  存了许久,也不晓得药效还在不在。
  慌乱间还差点绊倒,墨琚本来是要来扶,已经站了起来,一狠心,又坐了回去。
  墨琚依然清晰记得,她那时候手指受伤,憋着要强,愣是连吭一声都没有。是他故意弄疼她,她才喊出声来。
  慌忙错乱地终于跑到他面前,握着他一双手腕,半晌,才下得去手给他清洗上药包扎。
  诚然,清洗上药所用药物和纱布并非她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东西,她从内殿抱了药包出来的时候,暖榻上已摆放好了一堆药物。
  东西是褚移送进来的。将东西搁在榻上人便走了。她已醒,他自然没有留的必要了。
  两个人的世界,三个人会拥挤。

  第一百二十章 王尊也矫情

  墨琚时不时哼唧两声,表示他很疼,容安狠心摆出一副冷脸厉色:“大男人这么点小伤也要哭天喊地的,我小瞧你。”
  话虽如此说,手上的动作却是又轻了轻。
  他自然也不是矫情的人。非但不是个矫情的人,素日里铁血的样子,并不比战神褚移差些。然今日却摆出一副矫情样子来,其实如她所说,他就是想博她怜爱,让她再不忍弃他于不顾。
  堂堂的一国之君,玩起这样的小心思,竟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且玩得相当顺手。
  容安被他这几句哼唧闹得不行,每听他一声,便觉心肝儿一颤。不得已只能斥他:“你再哼哼,我就让成一来给你上药。”
  “成一那个粗人,你忍心我被他折腾?”
  她不过是小睡了几天,却连这样无耻的话他都说的出来了,真是十分地长进。
  她终是没舍得把他交给成一折腾,连太医也没有召唤,都是亲手小心又小心地给他处理好伤处,上了药,因是秋暑,只薄薄地包了层纱布。
  她记忆没了,但神奇的是处理伤口的手艺还在,可见当年跟着褚移战场没有白上,由此也可见当年在战场上没少充当医护的角色。
  墨琚时不时哼唧两声,表示他很疼,她狠心摆出一副冷脸厉色:“大男人这么点小伤也要哭天喊地的,我小瞧你。”
  话虽如此说,手上的动作却是又轻了轻。墨琚忽然用还未包扎好的手捧住了她瘦削的脸。她一惊:“还没包好呢,你能不能配合……”后面的话被他温热的唇堵了回去。
  容安顾着他的手,本想挣扎,刹那放弃。
  人生百年,如一条长河,从来只觉漫长,长到一度渡不过去,好几次想沉溺于河底,再不醒来。也只有被墨琚捧在手心的这一刻,才有一丝丝念头,觉得时光轻软,在他的轻吻痴缠里凝结成冰花,愿,永不融化,就此永恒。
  容安的苏醒使得压抑了数日的王庭重新恢复活力,上到成一这样的宦侍总管下至洒扫的粗使宫婢,都得以一扫抑郁重展笑颜。
  因章府的投敌叛国案牵连甚广,虽然忙了数日,还是有未审理完的情节,一大早又有新的案情报上来,墨琚包扎好了手指便重返议事殿,临走前依依不舍地将容安看了又看,意欲携她同往,被容安义正辞严地拒绝。
  看容安的样子,似还有大段规劝他的道理要讲,他包了纱布的手捂了额头,踉跄而去。一路上想到日后想要偷个懒可能都要被唠叨死,不禁又是哀哀一叹。
  当个君王容易么?
  君王一去整整一天,夜里戌时才回。拖了疲惫的身体,但眉梢眼角都是悦色,并未将朝堂上的烦忧事烦忧心情带回揽微殿里来。
  容安一觉醒来,终究是身体底子差,瘫软在榻上,一天也没大动弹,只留在揽微殿里逗小墨适。
  再见小墨适,委实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心中思想起自己的鲁莽自私行为,懊恼又愧疚,于是对墨适倍加地珍之惜之爱之。
  墨琚回到揽微殿,撞见的正是母子两个玉体横陈在暖榻上玩鲁班锁的情景。容安聪慧,又是大人,鲁班锁玩得十分在行自不必说,难得的是两个月大的墨适居然也对这个十分感兴趣,黑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娘那双好看灵活的手玩得不亦乐乎。
  天气虽已入秋,但揽微殿里温暖如春,母子两个都只穿了耦合色里衣,薄薄的衣裳,隐隐约约勾勒出小娃的圆润柔软和女子的曼妙身姿,墨琚含笑走上来,问了一句:“身体好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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