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甚至都没有往李述裸露的肌肤上落,只是直视她的眼,旁的地方都不看。
方才还是最欢愉,附耳声声,如今就已经是最陌生,她叫他沈大人,他叫她公主。
以君臣之礼相待。
眀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强迫与要求,可李述却不知为何,看到这样坦然想去娶金城的沈孝,心中却还是有些……不悦。
她暗着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句,怎么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腿上的疼痛让她将心思拧回正事来,说,“好,我今日就进宫,去问问金城的意思。”
李述迟疑了片刻,“金城应当……不会抗拒。”
少女春心初动,李述将金城看得清清楚楚。她非但不会拒婚,反而会非常乐意。
沈孝闻言微皱了皱眉。他独身惯了,其实对感情比较迟钝,所有与情相关心思都放在了李述身上,根本就没看出金城公主对他有什么心思。
才见了两面的人,就算有,也不过是最粗浅的喜悦,那是过不了多久就能忘却的情感,能有什么深入骨髓的爱慕?
沈孝思绪没往金城公主身上落,他反而道,“今日……你还是不要进宫了吧。”
沈孝顿了顿,耳根微微泛红,强作冷淡,目光却飘到一边去。
第二次他没留劲,怕她腿软站不住。
再说了,折腾了一夜没睡,她怕是都困了。
沈孝轻咳了咳,一本正经地解释,“这几天我手头忙,就算你牵好了线,我一时也腾不开功夫去上折子请婚。”
李述看了他一眼,不知有没有看出他的口是心非。她点了点头,“好。”
只要沈孝愿意,等几天并不是问题,父皇又没有限定日子。
沈孝又道,“公主手上的暗线能不能借我用一下?”
见李述皱眉,沈孝解释道,“七皇子在黄河沿岸督工河堤,我有些事同他商量。如今我身上已经有了结交公主的名号,我不想再有个结交皇子的罪名。因此日后同七皇子的消息往来,我想更谨慎些。”
李述自然不会拒绝,“好。”
她的信使不仅私密,传信也很快,八百里加急,从河南道跑到长安,一日一夜就能到,比官驿快得多。
说罢正事,一时就沉默了下来。
门窗都是紧闭着的,室内空气就不流通,凌晨的冷意渐渐从窗外渗了进来,将原本浓稠的情爱味道稀释了下去。
一如他们二人之间,从至浓转向至淡。
如果真的娶了金城,沈孝想,自然可以留在长安城,高官厚禄,甚至因为同李述攀上了亲,可以更频繁地见到她。
可那有什么意思,见面不过是客套,私聊不过是政事,那样的疏远,还不如不见面。
沈孝收回眼,看了一眼更漏。
已经快卯时了,该走了。
沈孝看了李述最后一眼,故作冷淡地转过头去,就往门外走。可走到门槛,偏忍不住,停下身道了一句,“天冷了,以后多穿些。”
她身上偏冷,抱着的时候都泛着凉意。
不及李述咂摸这句话中层层裹着的关切,沈孝就不回头地出了门。
他还要赶回府里换官服,然后赶去官署应卯。再不走就真要迟到了,他正在风口浪尖上,身上不想再多一处被弹劾的地方。
沈孝走后,红螺这才摸了进来。
她在门外守了一夜,里头的响动不轻,她自然都听到了。更何况入夜时候第一次结束,沈孝还披着衣袍开门,正大光明地命她去打水。
一副男主人的模样,理所当然地使唤她,仿佛他已经登堂入室做了驸马。
红螺不知朝事,心中想,沈大人会做公主的新驸马么?
红螺走到李述身边,看到李述的神色难得怔愣愣的,她微侧着头,好像在听窗外传来的声音——凌晨阒静的长街上,传来沈孝远去的声音。
*
崔进之一封弹劾折子上去,朝臣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一位是圣宠在手的平阳公主,一位是风头正盛的谏议大夫。这二位原来……有一腿,而且这关系还是被前夫捅破的。
抛开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说,光是这三人的关系,都够人脑补一出狗血情感大戏了。
一时间多少暧昧目光都落了过来。
啧,原来平阳公主平日里看似冷淡淡,一副清高模样,私下里竟然这样放纵。
无数朝臣的脑子里都去想李述秽乱的模样。
无论什么时候,出现桃色事件的时候,人们总是先去将目光集中在女性身上,不管她在这件事里是不是受害者,也不管她到底位置有多高。
身为女性,天生就意味着要被含有深意的探究目光上下打量。这本就是原罪。
所以沈孝非常生气。崔进之可以用任何政治手段,甚至是阴谋诡计,他有一万种方式可以弹劾沈孝,可为什么要把李述扯进来。
崔进之只顾着权谋斗争,他根本就没有考虑过,这件事之后李述会有多难堪!
他拼了命都想保护的人,可崔进之却把她放置在刀光剑影中。他怎么配为人丈夫!
沈孝捏紧了手,进了宫城往官署走,一路上不知迎着多少探究的目光。他在朝中人缘不好,从做官第一天起,做的都是得罪人的事情,如今身上骤然落了这么大的事情,明着暗着嘲讽他的人非常多。
沈孝掐着点儿进了门下省,跨进正堂的时候,其他官员早都到了,正嗡嗡地说话。见沈孝来了,说话声一时都停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他脸上。
沈孝好似感受不到,他拐进相对安静的侧间,一掀官袍坐了下去,冷声吩咐道,“昨日有什么新的折子,抱过来我看看。”
他抬起眼,一双黑沉沉的眼就压了过来,“一封都不要拉下。”
沈孝靠在椅背上,听到外头的嗡嗡交谈声又响了起来。卯正刚过,秋日的太阳慢慢升了起来,透过窗格照在他桌子上。
沈孝扣着手,心想,她这时候是坐马车回了府,还是干脆在金玉阁睡一觉?那张罗汉榻可不舒服,真睡的话她伸展不开,怕是醒来身上还酸。
他没法真关心,只能在心里反复去想。
算算时间,跟七皇子来回通信,也就是五六天的功夫。陛下的耐心也没有很久,也就是这五六天,就想等他上折子去请婚。
其实陛下的试探多过真心赐婚。
沈孝考虑过冒险,假如自己真的上折子请婚,一半以上的可能性,是会因面首一事被陛下否了,到那时他又洗了清白,又免了婚事。
可是……沈孝却不想上请婚折子。他不能把自己下半辈子的指望放在捉摸不定的帝王心思上。
正元帝对庶出子女的感情非常淡漠,沈孝此前还以为,李述这样一个从冷宫里出来的公主,能有今日的地位,一定是因为陛下非常宠爱她。可原来并不是,陛下对她其实是利用多过疼爱,看如今李述都被他逼成了什么样子。
她身边并没有真心去爱她的人。
她的丈夫想尽法子要害她,她的父亲不顾一切要逼她,她的太子兄长还狠辣地要杀她。如果她不将一颗心磨砺地冷硬起来,那她不知道要怎么挨过这些年。
所以她在权与情之间,放弃了后者,沈孝其实并不怪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对她这样容忍。
许就是应了她那句嘲讽的话,他就是贱骨头。
沈孝怕自己冒险一搏,万一真上折子请婚了,兴许陛下真的就不管金城公主的脸面,顺水推舟要将她抛出来跟寒门联姻。
至于面首的事情?
陛下金口玉言,只要断言说沈孝没做过面首,那沈孝就是没做过。沈孝辩白的折子也是密折,没人知道。到时候陛下痛骂几句崔进之空口白话,就能洗清沈孝的曾经,让他清清白白去做驸马。
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不行,他不能娶别人。如果他娶了别人,她怎么办。
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下下策,哪怕付出的代价会更高。
沈孝取出一张信笺,给远在黄河督工的李勤写了一封密信。
如果他离开长安,她会想他么。
*
第三日。
后宫里消息比较迟,尤其是关于前朝的事情,基本透不进来,更兼金城没什么门路去打听,耳目非常闭塞。
但这次的事情不一样,这次的事情牵扯到李述和沈孝,一个是她尊崇的皇姐,一个是……那位沈大人。
沈大人那样的人,怎么会做过面首?
金城初听消息时,都愣住了。她下意识地就不愿意相信,一半是出于对李述的信任,一半却是她执着的盲目。
更何况,父皇不是还没有因此贬斥沈大人么,那是不是说明什么面首都是信口胡编的?
金城一路上想了半天,车马就停在了平阳公主府外。昨日李述寄了请帖,专门邀她过府一叙。
金城下车的时候,已是近午时了,可侍女却一路将金城带到了李述的卧房里,梳妆镜前,李述只穿了一件单衣,显然刚起床不久,侍女正给她通发。
金城走近了,叫了一声“平阳姐姐”,李述转过脸对她淡笑了笑,但眼底分明没有笑意,反而都是倦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