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金簪
葛三躺在柴房里哼哼,被绑一晚上,胳膊都麻了,幸好薛家的人还记得给他喝口水,送一碗粥。
破蔽的门被推开,一线光慢慢变宽,葛三微仰起头,看到两人走进柴房。
素服的女郎逆光而来,豁然照亮了昏暗的陋室。
葛三不由眯起眼,脖子一缩,赔笑求饶,“娘子,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娘子……您就饶小的、小的这一回吧……”
沈青青眨一下眼,抬手抽出薛麟身侧佩剑,照着葛三挥下去。
“啊!娘子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葛三吓得在柴草上滚了几圈,才回过神,发觉被削断的是自己身上的绳索。
再抬起头,沈青青已转身出去。
葛三忙抬脚趔趔趄趄地追出去,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情真意切,“娘子!小的愿为娘子效力!不不不、小的听凭娘子发落!小的绝无怨言,只求娘子不要生小人的气,小的真的只是……一时糊涂呐!”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娘子比徐七娘更厉害,是樽金光闪闪的大佛,不牢牢抱住岂不可惜?葛三暗恨自己目光短浅,厚着脸皮跟在沈青青身旁。
沈青青停下脚步,侧头瞥他一眼,微微一笑,“若真要认错,带上你手下的人,去海棠苑给严九爷赔罪。”
“啊?”葛三一怔,他凭什么要给那个严九赔罪?他惹着海棠苑了吗?
刚要追上去问个究竟,薛麟伸手一拦,冷飕飕地看着他:“听明白了就快滚,别纠缠我妹妹。”
沈青青站在篱门外,手中扯着缰绳,正倚在灰马身边为它梳理鬃毛。
“就这么放他走了?”薛麟慢腾腾地走过院落,微微矮身避开院子上空交错盘曲的花藤。
“又不是什么大事,给个教训便好了。”沈青青拍拍马儿的侧脸,“若是这种小错就要赶尽杀绝,京中就无人可上朝了。”
薛麟不语。
这话没错,只是……他知道沈青青不在意这种小事,可他不忍她受委屈。她或许从小就被教养体恤下情,可难不成就因为她贵为公主,就该受这样的委屈而毫无怨言吗?
最要命的是,她毫不觉得委屈。
“……你不要发呆了。”沈青青皱起眉,攥着鞭子正要上马,“老太君托我带你去各处……”
“我不去。”薛麟倚着竹篱,抱起双臂。他不喜欢跟那些官打交道。
“你……”沈青青没料到薛麟一口回绝,怔了一下,跳下马,“你能不能……”
话没来得及说完,邻院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院子里忙着照料花木的仆从全都停下了手头的活儿,看向声音的来处——范二娘家的院子。
老林拄着锄头和铲子从后园绕过来,冲着灶房吼:“疯婆娘,你又要做什么?!”
“石头!我的石头!”范二娘怀抱孩子冲到院心,身后锅碗瓢盆撞了一地,“快救救我的石头!”
附近的人家也纷纷聚过来查看,在范二娘家门口围了一个大圈。
“哟,石头这是烫着了。”上了年纪的妇人啧啧叹息,转身支使自家媳妇,“新妇啊,你去把碗橱里的麻油拿来给这孩子涂上,看着怪可怜见的,你看看,这脸上脖子上,没几块好肉了。”
范二娘一听,哭得更加凄惨。
她昨儿偷偷溜进沈青青家院子被当场逮住,回来被男人训斥了一顿,今早憋着一肚子气煮饭,偏不懂事的儿子石头进来讨吃的。她不理,石头自己爬上灶头找,不想被她喝了一句,石头脚下一滑,一头栽进正烧着的一锅水里。
虽水尚未烧开,可小孩子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得起烫,这会儿满脸满嘴都肿了起来,疼得哇哇直哭。
老林一见儿子烫得严重,顾不上责怪妻子,早拨开人群往最近的镇子上请大夫去了。
附近的老人媳妇们七手八脚地从家里拿来麻油和各种药膏,往石头往身上抹。
抹着抹着,有媳妇戳戳范二娘,“嫂子,你看你家石头神情不对啊。”
众人一看,石头已哭不出声来,只在那里哽着脖子喘气,又想怎么也喘不过来的模样,一张烫红的脸竟隐隐泛青。
“石头!石头!”范二娘晃着石头的肩膀,凄声大叫,“你别吓娘亲啊!”
有见得多的老人摇摇头,“这模样怕是不好了。”
“石头!你是我的命根子啊!”范二娘闻声大哭。
“郎君、娘子,是邻院林家的小儿被水烫了。”早有灵巧的小厮去探过消息,回来禀告,“小的小时候也见一个院子里顽皮的孩子被水烫过,大夫来看,说是烫了喉管透不上气,喘到午后就死了。”
小厮往林家院子努努嘴,指了指喉咙,“我看那家的小孩就有些这个模样,怕是救不得了。”
薛麟一怔,末了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就算大夫来了也救不了。”
“怎么没法子?”沈青青往院外走,淡淡道,“烫着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沈青青拨开人群,到了范二娘身前蹲下,一言不发地拔下头上金簪。
众人不解地看着着女郎的长发随风披散下,下一刻被吓得齐齐往后退了三步。
那女郎竟然毫不犹疑地,将金簪扎进了孩子的喉咙!
簪尾穿破喉咙那“噗”的一声响异常清晰,似乎鬼魂的叹息。
四散的血溅了她一身,众人这才发觉她穿着服丧的素服,心中更觉发毛。
“你!你杀了我的石头!”范二娘猛地回过神,向沈青青扑去,披头散发,满面泪痕,“我要你偿命!”
“青青!”薛麟一把推开范二娘,把沈青青护在身后,她手中沉重的金簪上,粘稠的血正缓缓滴落。
“这是为了救他。”沈青青把簪子随手扔进范二娘怀里,一掠鬓边乱发,看范二娘一眼,“拿去给他买药调养身子。”
薛麟扯了扯沈青青衣袖,“你说的是真的?这样真能救人?”
“自然,我见过。”
十年前,她初到塞上。
羌人擅用火攻,不少人或被烫伤,或被烧伤,像这样烫伤了喉管喘不上气来的也不少。
她第一次走进安置伤兵的营帐,军医就在为喘不上气的士卒割开喉咙医治,但她还没看清什么,便被颜晗冲上前牢牢捂了眼睛。若非大将军仇秩及时拦下,她险些顺手甩了颜晗一个巴掌。
入夜,仇秩带着颜晗来寻她赔罪。颜晗这才知道桐庐公主幼时就上过战场,根本不怕这些东西,从此看她顺眼多了。她也从那时开始觉得颜晗脾气没那么差,因为她第一次和皇兄守城池,站在城头时皇兄也捂住了她的眼睛,不让她看城下血腥的厮杀。
第112章徐家坟
范二娘捱过一宿,看着榻上的石头直抹眼泪。
那孩子面上蒙着浸湿的纱布,脖子上紧紧缠着绷带,透出淡红的血色。
老林趴在床沿上睡得正熟,一双浓眉拧成一个结,虽嘴上没说什么,心里也万分担心儿子。
“二姑!”柴门被拍得砰砰响,女孩子清脆的声音传来,“二姑父!你们在不?”
范二娘怔了回神,抹一把脸,整整衣衫,跑去开门。
小铃带着几人站在院子外,有老有少,每个人都背着药箱。
“你们是……”范二娘一宿没睡,本就不大好使的脑子更不灵光。
“是我们奶、我爹,还有叔叔伯伯们请来的大夫,都是附近镇上还有平江城里最会治烫伤的大夫。”小铃将柴门推到敞开,“二姑,你别磨磨蹭蹭的,给石头看病要紧。”
范二娘拧着细眉跟在一众大夫身后,握在胸前的手里满是汗,翻来覆去捏着手里沉甸甸的金簪子。
沈青青用这根簪子救了石头的命,还说簪子送给他们当作药费。可是老林说,人家娘子好意,但他们并非穷苦人家,这簪子要好好保存,等石头好了,让他拿着这簪子去救命恩人跟前磕头去。
小铃给大夫们张罗着落座,抬头见了她二姑,问道:“二姑,青青不在这儿吗?方才去沈家庄子问过,也说没回去。”
“那……小娘子……”范二娘舌头有点打结,慢吞吞地道,“早上恍惚听闻,那位青娘子和薛家郎君带了几人进了天平山。”
“啊?!”小铃侧过脸,仰起头看看身旁高耸的山脉。
今年气候奇异,不仅初秋一场大雪来得奇怪,冬天也尤为寒冷,时不时飘起雪来。天平山已有一半都披上了雪盖,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这种天气,进山里做什么?”小铃鼓起腮帮,急得在院子里转圈,“青青真是的,真要去,怎不叫几个熟悉山里的猎户带路,跟着薛家那个绣花枕头郎君,有什么用?”
走在山道上的薛麟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的同时不忘回头去看沈青青,“山上冷,你穿的少,若是冷我们先下去。”
“不妨事。”沈青青双手抱在胸前,拢在宽大的青色斗篷内,“……山中有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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