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软糯的姑苏话,悠长的戏腔,因着沈青青刻意压低的声音,仿佛在石缝间幽咽滑过的冷泉水。
“青青什么都会啊……”苏晴眨了眨眼,心中暗暗想道,但优伶又不是个好的,女孩子们学什么不好,可不该学唱戏啊。
不过,她歪着头又细细咀嚼了一下方才的词句,只觉这戏本子里,竟也有文采不输于诗词的地方,心下暗暗吃惊。
“老太君年轻时学过戏,我看着好玩,就跟着她学了两句。”沈青青并不在意,只是笑道,“老太君总爱看些戏本子解闷,但那些古的又看腻了,我便给她写个新的来看看。”
苏晴垂下眼,双手握在膝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过呢……头一回戏本,有些生疏,这才刚起了个头,没什么可看的。”沈青青将手中的笺子递给苏晴,“倒不如看序言。”
“序言……?”苏晴接过来往下看去,却是一大段的史料:
“史载:炎和元年,新帝即位,塞外羌人犯境,大军抵抗不利,连失七州,帝震怒,欲重罚。女弟桐庐公主不忍,抗声朝堂,帝大怒,责令公主亲至往塞外督军,公主负气趁夜离京出塞,帝悔,追不及。”
“……负气离京、怎会是负气离京?”苏晴喃喃,落在膝头的手不由自主攥了起来。
心中的疑惑浮现起来,桐庐公主竟然也会这样任性吗?
她舒口气,又看下去:“昔先帝在时,常赞幼女桐庐聪颖非常,谋士不及。桐庐公主既至塞上,年方二八,与军师颜晗绸缪定策,屡败北羌,复四州。羌人请和,求娶公主,以结两姓之好。晗奏表以闻,帝不允,晗假拟文书,矫旨许嫁公主于羌人,公主遂出塞。”
“假拟文书……?”这一回的惊讶再难掩盖,苏晴手一抖,笺子飘落下来,悠然落在了一旁。
毕竟谁能想到呢?所谓的公主出塞和亲,竟然是军师假拟文书矫旨发嫁,这、这真是太令人震惊了!
这根本就是欺君之罪,但为什么颜晗回到临安却没被怪罪,反而被封为“神机军师”呢?
苏晴咬着唇,定了定神,俯身捡起笺子,继续看下去:
“公主有美貌,羌人二子为夺公主弑父杀兄,晗于是带兵深入羌地,尽诛羌人,余者败走极北,经年不敢复至塞上。”
“然公主自幼娇养江南,不惯塞上风沙,许嫁之时已染病危笃,未及见中原之师,乃病终于塞外,战乱流离,尸骨失所,终不得归葬故土。”
一滴泪落在手背上,苏晴急忙悄悄擦去泪水,一抬头,恰好对上了沈青青幽深的目光。
“很令人惊讶的故事吧?”沈青青定定看她,随后探出身子,推开了梳妆台前的窗格。
窗外的一丛竹枝探进窗棂,随风一晃,在案上洒下几点尚未晒干的露水。
苏晴深深喘口气,心中压着的石头似乎松开了,故作淡然地道:“青青的故事编的就像真的一样呢。”
既然只是令人惊讶的故事,那么什么负气离京,什么矫旨发嫁,应该都是假的吧?
“不,当然是真的了。”沈青青笑了笑,一手支着下巴,仰头望向天空,“我在塞外的时候,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就是这样的啊。”
“颜晗带兵外出被羌人围困,公主单骑出城营救,容貌被羌人首领所见。羌人因而请求和亲退兵,圣上只这一个妹妹,爱如珍宝,自然不允,何况我们邾朝的将士又不是打不过羌人。”
沈青青微阖着眼睛,毫无情绪地说着。
现在,那些都是别人的故事了,而她的故事才刚写了个开头呢。
当时颜晗觉得,假意许了和亲,再趁羌人不备将其一举歼灭,才是最好,因此矫旨说圣上准了和亲的旨意,连她和大将军仇秩都瞒了过去。
沈青青慢慢摇了摇头。
颜晗,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么?你满心里认定大军一定能够以最快速度攻破北羌,再救我回来……却不知人算不及天算,没有想到会在那一夜遇上了大风雪,我们就此失散。
苏晴皱起眉,依然不愿相信方才看到的那些,辩道:“可是,就算真的是这样的,那么等军师进京面圣,一切不都露馅了吗?圣上那么爱惜唯一的妹妹,若知道是军师矫旨发嫁才让妹妹枉死,岂不是……杀了军师也不够泄愤?”
第60章故事的序言
“圣上当然不会怪罪他了……因为,公主在出关和亲之前,曾秘密地呈了一封折子。”沈青青睁开眼,目光不知看着天空中哪一处,一字一顿地道,“疏中抗辞激烈,自请,出塞,和亲。”
没有错。
她至今还记得的,她借故支开颜晗,写下了最后一封传回京中的密信。
臣妹,自请出塞,和亲。
她还记得落笔封书之后,灯花炸开来,跌落在被寒气冻结的砚台里,化开了坚冰。
那是她在猜到颜晗的打算后连夜所书,里面详细地陈述了她自请出塞,并与颜晗约定,定下计谋,要在大婚当夜攻破北羌。
后来证明,这与颜晗唯一隐瞒于她的计划几乎分毫不差,只是他们年少气盛,都将结果想的太好,谁也没有想到会在塞外遇上大风雪,更没有想到还会有另一个人领命来杀死她。
“……为什么要这样做?”苏晴不解。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保住她所爱的人。”沈青青阖上眼。
为什么要写那封折子呢?甚至为了那封折子,她换下了原本将要秘密送去的,关于西北七州之役调查的始末。
或许是敏感地嗅到了离别的气息吧……若是那封折子呈上,幕后之人或许不能拿她怎么样,但一定会想办法先将军中熟悉内幕的人害死,比如大将军仇秩和军师颜晗,还有随行的老军医等人。
因此她换了一封书信,为颜晗摘去了矫旨欺君之罪,独自承担一切风险。只要有那封书信在,就算她再也回不去了,颜晗也不会受到丝毫怪罪。
她当时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因为对他信得倾心,爱到至深。
当颜晗回京读到那封信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是、这样吗……?”苏晴放下花笺,喃喃道,“真是一个感人的故事,青青要将它完整地写出来吗?”
“是啊。”沈青青点头,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只有前半段,后半段还没有写完的故事。
“姊姊,晴姊姊,你们都在啊?”霜官儿从门外溜进来,胳肢窝下夹着一本书。
“回来了?”沈青青摸了摸他的头顶,“在村长爷爷那里,有没有乖乖听话?有没有淘气,欺负小蝴蝶?”
“没有的事,小蝴蝶的手帕被风吹到了树杈上,还是我用竹竿帮她取下来的呢。”霜官儿自豪地拍了拍胸口,“村长爷爷也说我越来越聪明了。”
苏晴抿唇笑,将方才令人心口发闷的故事尽量忘掉,柔声问道:“霜官儿如今学到哪儿了?”
“他学到《中庸》了。”沈青青接过话头,想一想,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我倒想让他读些别的书,别一天钻在这些迂腐道理里,倒真成了老学究。”
“姊姊你真好。”霜官儿最不喜欢读这些书,听沈青青这么一说,高兴得抱住她的腿,又蹦又跳。
苏晴目光中流露出羡慕,有这么一个明事理的姊姊代为安排前程,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沈青青将戏本的草稿和序言都收拾好,岔开话:“好了,闷在屋子里说这些有什么意思,霜官儿,我们出去看看那株小乌桕树长得怎样了。”
霜官儿说到做到,为了给他养的乌桕蚕们摘叶子作口粮,硬生生地就学会了爬树。
沈青青总担忧他年纪小,手劲不稳,不慎从树上落下来,沈老太君却说不妨,小铃她们也说没关系,毕竟村里的男孩子都会爬树的。
但沈青青委实放不下心,想了几日,便给乌桕树压条,衍了一株小树苗出来,就栽在藤榻西侧,原先那棵乌桕树旁边。
待小树苗长大,也就是明年春天,霜官儿便不需要爬上树去摘叶子了。
不过霜官儿起初还有些不高兴,因为他这二十来条乌桕蚕都是爬上树摘叶子时捉了来的,他担心往后没了爬树的机会,岂不是再也抓不到更多的虫子了。
小铃听得了这个担心以后,告诉他明年蚕蛾们会生很多很多的蚕虫,那时候只会嫌多,绝不会嫌少,霜官儿这才喜笑颜开,殷勤地帮着沈青青一道照顾茁壮成长的小树苗。
苏晴在藤榻上坐下,看着姊弟两人用木桶打来水,为树苗浇水松土,长长叹口气。
谁能想到住在这山村里悠闲得过着田居生活的姊弟两个,看似生活清简,其实是这平江城里数一数二的幸运之人。衣食不愁,前程无忧,还有能比这更好的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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