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有些欣慰,拍拍儿子肩膀,又蹲下身,向景宣道:“那是哥哥,你们都是亲眷,景宣不可以这么小气的,嗯?”
景宣不解的眨眨眼,小手一指李政,再指钟意,断断续续道:“父王,娘亲,弟弟,我。”
这话皇帝听懂了,笑道:“你想说你没有哥哥,只有阿爹阿娘,还有没出世的弟弟,是不是?”
景宣拉住父王衣袖,点了下头。
“真是聪慧,古人言有人三岁能文,七岁能武,原是真的,”太子觉得小侄女可爱,耐心笑道:“你母亲腹中的弟弟,是你的同产弟弟,当然亲近,而茂儿,是你伯父家的哥哥,也很亲近。”
景宣没听懂,蹙着小眉头,一脸不解。
李政指了指钟意的肚腹,又指了指景宣,道:“你跟弟弟有同一个母亲,亲近,明白吗?”
景宣咬着小手,轻轻点头。
李政又分别指向皇后,自己与太子,道:“父王跟伯父也有同一个母亲,也很亲近,能明白吗?”
这一回,景宣想了好久,终于点了点头。
她生的漂亮,再加上聪慧,这模样实在是非常讨人喜欢,殿中人都笑了,皇帝也忍俊不禁。
太子温和道:“你跟茂儿是堂兄妹,彼此亲近,给他玩一玩你的积木,好不好?当然,改日你去东宫,他的玩具你也可以随便挑。”
这一席话有些长,李政又蹲下身解释,景宣花了些时间听明白,与父王相似的丹凤眼忽然亮了。
她一点也不藏私的将自己面前积木推到李茂面前去,示意他拿着玩。
李茂又惊又喜,面露笑意。
“全都给哥哥吗?”太子有些讶异,笑道:“景宣这样懂事,真是好孩子。”
皇后也赞道:“景宣不愧是皇家县主,年纪小小的,心胸气度便胜过许多人。”
皇帝也颔首道:“幼而不凡,确实难得。”
一众人都在夸,李政也很得意,钟意却有些提心吊胆。
景宣是她生的,她也最了解她,这孩子同她父亲性情一般,可不是能吃亏的人。
果不其然,皇帝刚夸完,面上笑意未散,景宣便上前几步,拉住了太子衣袖,轻轻摇了两下。
太子一怔,温柔笑道:“怎么了?”
景宣却不说话,作势拉着他到皇帝身边去。
她这点力气,当然拉不住太子这么一个成年人,可后者想知道她打算做什么,便顺从的跟了过去。
皇帝见小孙女离自己越来越近,也目露好奇,笑道:“景宣,你想做什么?”
景宣指了指皇帝坐的位置,又去指太子和父王,声音稚气,却叫一众人的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父王,想要,”她仰着头看太子,奶声奶气道:“你,哥哥,让。”
第39章 前世(六)
父王,想要,你,哥哥,让。
短短一句话被景宣说的破碎,却不影响人理解话中含义。
大殿内气氛登时僵住,凝滞的可怕,仿佛方才的欢声笑语不曾存在过一般。
钟意一颗心跳的飞快,几乎控制不住自己面上惊惶神情,她下意识想要出声说句什么,然而皇帝未曾开口,她却不好表态。
李政察觉到她的心焦,向她一笑,那笑容中没有担忧,反倒有些得意。
钟意给气笑了。
她就知道,这父女俩一个德行!
皇后笑意似乎是凝固在脸上,目光晦暗,太子妃则侧目去看李茂,双手在袖中捏紧,恨不能把他手中积木一颗颗塞进他喉咙里去。
皇帝面上神情敛去,他低下头,以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打量这个小孙女。
没有人说话,殿内一片安寂。
景宣轻轻眨一下眼,又一次向太子道:“你,哥哥,让。”
太子深吸口气,强忍住心中苦涩,蹲下身道:“景宣,你还小,很多事情不明白。有些东西可以让,但有些不可以……”
“我,小,让,”景宣指了指正玩积木的李茂,道:“你,大,不让,羞羞。”
太子心神一阵恍惚,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身体一歪,险些摔在地上,亏得身侧内侍反应迅疾,伸手扶住了。
景宣却有些不解。
在她看来,自己可以出于兄妹友爱,将心爱的积木给李茂玩,伯父为什么不能因为友爱兄弟,将父王想要的东西给他呢?
景宣歪着头,看了看抱着自己积木玩的李茂,向皇帝道:“不对吗?”
皇帝伸臂将她抱起,笑道:“景宣,你的小脑袋究竟是怎么长的?”
景宣摸了摸头,认真道:“不知道。”
“你若是男儿,阿翁所遇到的所有困局,都可迎刃而解,”皇帝大笑出声,笑声中有些遗憾,又有些期许:“不过,倘若你母亲腹中的弟弟有你一半聪慧,也同样值得高兴。”
殿中没人说话,气氛沉寂极了,自皇后,至太子夫妻,皆是面如死灰。
皇帝一贯宠爱景宣,只是这种宠爱,更多是为了彰显他对于秦王的支持,到了今日,却是真心实意。
抱着小孙女起身,皇帝笑道:“走吧,御膳房该准备好了,朕今日高兴,喝的多些,你们可别劝。”言罢,便先一步往后殿宴饮之地去。
众人神情各异,面面相觑一会儿,跟了上去。
钟意心中有些忐忑,还有些说不出的不安。
别人她不在意,但皇帝却绝不是可以忽视的人。
他面上不显,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景宣那么说,会不会被他忌惮?
他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和李政教她那么说的?
钟意眉头微蹙,李政瞥见,握住她手,轻轻捏了捏。
“放心吧,”他低声道:“父皇真的很喜欢景宣。”
钟意勉强宽慰几分,向他一笑。
方才的事情分毫没有影响到皇帝兴致,反倒叫他愈发开怀,甚至叫人搬了把小椅子来,叫景宣坐在自己身边,极为爱重。
韦贵妃见状莞尔,道:“陛下当真喜欢渭河县主,上一个得此殊荣的,还是她的父王呢。”
“这孩子同她父王性情一般,”皇帝笑吟吟道:“天生鬼精。”
“你这名字起得有些大,景字宣字,原是男子用的,偏你父王混不吝,不在意这些。朕先前还在想,要不要给你改个名字,” 他道:“现下看来,这名字配你刚刚好。”
太子妃笑了一日,脸都僵了,加之方才之事,面上神色微冷,皮笑肉不笑道:“弟妹好会调/教孩子,景宣一个人,便将东宫六个孩子比的没法儿看了。”
钟意听她话里带酸,也不动气,淡淡道:“东宫孩子多,太子妃自然更费心力,难免疏忽,不像景宣,我跟她父王每日守着,两人教她一个,总算没叫她长歪。”
太子妃几不可闻的冷笑了声,帝后皆在,到底没再说什么过分的话。
李政原还托着腮看女儿,闻言却笑了,揶揄的看她一眼。
钟意知道他在笑什么,前几日两人说起景宣,便是她在担心,说这孩子心思太重,长大了怕是不好,李政那时候还说她瞎操心。
夫妻俩说夫妻俩的,在太子妃面前当然不能气弱,免不得要改口。
皇帝似乎是真的喜欢景宣,一整日都抱着不撒手,景宣也不认生,见父王和娘亲都在,也不吵闹。
宴饮终了后,皇帝握着她小手,依依不舍道:“景宣,你在宫里留几日,陪陪阿翁好不好?”
景宣想了想,摇头道:“要娘亲。”
皇帝假意问她:“那不要阿翁吗?”
景宣为难了,小眉头蹙着,好一会儿才道:“父王,陪。”
“真是好孩子,”皇帝大笑出声,将她递给李政,道:“父皇今天很高兴。”
李政也不谦逊,得意道:“我们景宣一贯都是人见人爱的。”
景宣在父王怀里点头:“人见人爱。”
“好,”皇帝伸手摸了摸孙女小脸,旧话重提道:“倘若她的弟弟也像她这样聪慧,父皇就没什么不知足的了。”
这一次,李政却说得含糊:“现在说这些还早,得等瓜熟蒂落之后再看。”
“也对。”皇帝道:“好了,不早了,你们也早些出宫吧,以后多带她到宫里玩。”
言罢,又转向钟意,笑着夸赞道:“景宣教的很好,是你这个母亲的功劳,等腹中孩子出生,也不要疏于管教。”
钟意听他这样讲,便知是喜欢景宣的,心中一松,转念再想,尚且不知腹中孩子是男是女,又有些忧心,当真不知如何才好,只笑着应了声“是”。
夕阳余晖淡淡,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回秦/王府去。
钟意温声问:“景宣,那些话是你自己想说的吗?”
景宣懵懂道:“嗯?”
“就是让你伯父让位那些话,”钟意唯恐她的被人撺掇,温柔询问道:“是你自己想的,还是有人跟你提过?”
景宣眼睛眨了眨,道:“有人,说,我,听。”
钟意心中微惊,追问道:“谁?”
景宣小手一指父王。
钟意回眸看李政,隐约有些动怒:“你教她说的?”
李政深感冤枉,赶忙表态道:“我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