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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 [强推] (初云之初)


  “不,只在你面前这么甜,”李政道:“在别人面前,我都只有嚣张跋扈的份儿。”
  这倒是真的,他这样的混世魔头,哪里肯吃亏?
  也只有在她面前……
  钟意的心倏然软了一下,随即又是一疼。
  他就是有这种本事,前脚让人心里不舒服,后脚又能几句话力挽狂澜,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她在这上边吃过一次亏,也丢过一次命,可再遇上他,还是会情不自禁的被他触动。
  真是命里冤家。
  “在别人面前嚣张跋扈,那么,”钟意顿了顿,忽然问他:“在我面前呢?”
  “在你面前,我可嚣张不起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李政微微垂首,语气轻柔道:“忍辱负重。”


第28章 家伎
  李政走了,钟意站在山门前,目送那一行人远去,久久没有言语。
  玉夏拿不准她的心思,顿了顿,方才道:“居士,起风了,仔细受凉。”
  钟意垂下眼睫,道:“我们也回去吧。”
  ……
  上天十分赏脸,初一这日虽冷些,却不曾下雪,仆从们将下山路径上的积雪清了,初二这日,越国公便同崔氏一道往青檀观里去探望女儿。
  “阿娘怎么也来了?”钟意又惊又喜,温声责备道:“阿爹也不劝她。”
  越国公笑道:“她早就打算来见你,我怎么劝得了?”
  “你大哥二哥原也要一起来的,被我拉住了,叫他们过几日再一起来,”崔氏握着女儿的手,柔和道:“他们先前都是初二往岳家去,骤然改了,你两位嫂嫂面上不好看。”
  钟意笑道:“我都明白。”
  这个女儿懂事的叫人心疼,崔氏既欣慰,又有些伤怀,问道:“我听说,过了十五,你便要往绥州去看澜娘?”
  “表姐有两年不曾回京了,”钟意心中早有计划,道:“我心中挂念,想去见见她。”
  崔氏有些不舍,又怕女儿路上吃苦,想要劝阻,话还未出口,越国公便止住她话头,豁达道:“想去就去吧,你还年轻,四处走走也好,只是阿爹派一队卫护跟着,你不许推脱。”
  钟意虽有远行的计划,却不打算冒险,一个弱质女郎孤身上路,不知会出现多少波折,自然不会拒绝,笑道:“都依阿爹便是。”
  越国公夫妇留在观中用了午膳,又同益阳长公主辞别,方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玉秋则道:“居士真打算往绥州去吗?若是十五后走,有些东西便该开始收拾了。”
  “当然要去,”钟意笑道:“你当我只是嘴上说说么。”
  表姐澜娘比她年长三岁,自幼感情甚笃,前世她生了儿子,钟意便打算去绥州见她,只是越国公去世突然,因守孝故,方才作罢。
  这次往绥州去,除了探望澜娘之外,她还另有一件事做。
  绥州之北的银州,有位名叫陆实的六旬老人,出身寒门,用了三十年的时间,才在五十七岁那年,升任从七品县属农官。
  为官的三十年里,他主持过农桑地利,兴修过水利沟渠,更曾掌过畜令,事过果林,极其精通农事。
  他只是偌大帝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小吏,因为没有人提携,直到致仕,都没能触碰到正七品的门槛,官场虽上不得志,岁月却给予他最珍贵的馈赠。
  陆实致仕后,用了五年时间,将自己三十年来行走于庶民田间积累的经验写出,编纂出一部《农桑纂要》,敬献于朝廷,只可惜接收的官吏不用心,遗失了后半本,最终流传下去的只有前半本,陆实也抱憾而终。
  皇帝翻阅完仅剩的前半本,深为称誉,令追谥大司农,又在银州为陆实立碑作祭,然而他毕竟是见不到了。
  烧尾宴时,诸位宰辅在席间提及英国公李绩编纂《唐本草》之事,倒叫钟意顺势想起陆实来,按照前世的时间,那本《农桑纂要》想也快要完书,银州便在绥州之侧,不妨去走一趟,免得沧海遗珍,令人抱憾。
  也算是她重活一世,积德行善,回报上苍。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钟意觉得,陆实虽位卑官轻,却是真正的于黎庶有大功。
  他在当世籍籍无名,然而千百年后,后来人翻阅史书典籍,在他名下停留的时间,未必会比时下高官少。
  而钟意自己,也很想见一见这位老者。
  毕竟是前世之事,今生无人能未卜先知,她也不曾同别人提,只说是去探望表姐澜娘,等到了绥州地界,再顺势过去,想也不会有人生疑。
  ……
  钟意既然出家,正月里便不好往亲戚家走动,索性留在观里翻书,偶尔来了兴致,再去同益阳长公主对弈。
  初三这日清晨,她起身不久,便听观外有马嘶声传来,不多时,便有胡装丽人推门而入,笑着问候新春。
  是清河崔氏家的女郎,名冲元,早先曾经随太原王家的五娘子登过青檀观的门,后来也曾几次来访。
  钟意骤然见她,心中有些诧异,笑道:“元娘怎么有空到这儿来?”
  “五娘在府上设宴,请了相熟的女郎,数来数去还缺个人,仔细一想,原是少了居士,”崔元娘笑吟吟道:“打发仆从来请,怕居士不肯赏光,便叫我打马来走一趟了。”
  她们既是好意,钟意也不推诿,应允之后,又问:“是去太原王氏在长安置办的宅子吗?”
  “不,是荥阳郑氏的府邸,”崔元娘面上笑意愈深:“五娘同郑晚庭的婚事便在今年,也算半个东道,郑家在长安没有长辈,去那儿也自在。”
  “原来如此。”钟意请她稍待,又回房去更衣。
  荥阳郑氏乃是大家,置办的府邸自然不会差到哪儿去,隐太子建成的正妃出自荥阳郑氏,因这缘故,皇帝这一朝,郑氏一族便有些不得志,子弟多在荥阳老家蛰伏,等待新君继位,再行出仕,如此倒也便宜了这些年轻人,彼此欢声畅饮,不必拘礼。
  一别多日不见,王家五娘风采如昔,列席的女郎们皆是五姓七望出身,气度雍容,风雅怡人,彼此说笑取乐,倒很有趣。
  五娘爱热闹,今日也不例外,宴席过半,便要行酒令,输的人自罚一杯,算是小小惩戒,钟意颇通诗书,倒不怕这个,然而玩乐上太过较真,却没意思,便也输了几回,与众人同乐。
  宴饮到了最后,便有女乐隔帘助兴,琴声婉转,琵琶悠扬,又有人击青铜钟附和,钟意听那曲调十分不俗,想是郑家精心调/教的家伎,向五娘赞道:“果真妙音。”
  “别人也便罢了,”五娘嗜酒,方才多饮了几杯,面如红药,灼灼动人,莞尔笑道:“能叫居士称赞一声,是她们的福气。”
  她一侧头,吩咐身侧女婢:“唤她们出来。”
  帘幕收起,一行女乐自内里缓缓走出,低垂着头,向在座的女郎们请安。
  白玉盘里盛了金叶子,原是用来做胜者彩头的,五娘笑着抓了一把,信手扔过去:“赏你们的,记得谢居士夸赞。”
  那金叶子雕刻精细,叶脉纹路清晰可见,成色也好,家伎们又惊又喜,齐齐向钟意道谢,匆忙屈膝去捡。
  冬日里天气冷,内室被火炉熏得暖意融融,略微多喝几杯,便觉面上涨热。
  钟意临窗而坐,顺手推开一条缝隙,目光一侧,却见靠近火炉一侧的家伎正屈膝捡地上金叶子,脸上媚笑,可抱着琵琶的手却捏的起了青筋。
  钟意在她身上察觉到强忍着的屈辱,还有一种被压制在身体里的、等闲难以察觉的炙热怨愤。
  她的心跳的快了,等那一众家伎直身见礼,看清那家伎面容时,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燕氏女!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燕弘亮的正妻出身高门,性情强势,他畏惧妻子,不敢叫她知道自己养了外室,便将消息瞒得死死的,也是因此,燕氏一族因谋反被诛时,只有外室所生的女儿得以逃脱。
  钟意重生一世,料得先机,也曾吩咐人去找燕氏女,然而她却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大理寺再怎么查,也不会往五姓七望这样的门楣里找,而谁又能想到,一个想要脱身、获得自由的犯人,会将自己卖身为奴?
  真不愧是在京城搅弄风雨,偕同侯君集造反,葬送掉几家公府的女人,这等心思,钟意自愧不如。
  不过,她既卖身为奴,虽便于隐藏行踪,却也亲手将自己的短处露给了别人。
  钟意微微一笑,转向五娘,道:“弹琵琶的家伎,技艺不俗,我倒有些喜欢。”
  “她的福气。”五娘想也不想,便道:“一个女婢而已,居士既中意,宴后便带走吧。”
  “不妥,”钟意不单单是想带走人,还要带走燕氏女的身契,这当然不好宣之于口,便笑道:“这是郑家仆婢,不问过晚庭,怎么好擅自带走?我去岁得了一副暖玉棋子,触手生温,他若愿意,便同我换。”
  五娘不曾多想,摇头失笑道:“居士真是实诚人,半分便宜都不占。”言罢,便一摆手,示意仆从去寻郑晚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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