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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强推] (沉筱之)


  八字胡不敢反抗,眼前这一位是旁的皇子便罢了,偏不巧是位嫡皇子。
  景元帝与故皇后感情甚笃,故皇后所出有三,即太子,十三,十七,而这三人中,她最心爱的皇子便是朱南羡。
  因此宫中上下除了景元帝与朱悯达,没人能管得了他。
  八字胡脸贴着地,牙都要咬破了,挤出一句:“微臣遵命。”
  朱南羡又问:“府尹何在?”
  杨知畏闻言,连忙跪行几步,挪到朱南羡跟前,连磕了三个响头。
  朱南羡吩咐道:“你带着苏……你们衙门的人,先回里头去好生歇上一夜,等明日清早,本王审完这狗拿耗子的东西,再将该押的人押进宫。”
  杨知畏连声称是,他略微一顿,先纡尊降贵地将苏晋扶起,带着衙门的人无声退到里面去了。
  跪在人群后头的陆员外眼瞧着朱南羡这一出敲山震虎是打定主意唱下去了,默不作声地给跪在一旁的小吏使了个眼色。
  小吏会意,悄无声息地跪行着退出了人群。
  四更时分,七卿面完圣,从奉天殿退出来,回到各自衙署。
  柳朝明一夜无眠,正一边与赵衍商议,一边提笔写奏疏,忽闻门前敲扉三声,正是他派去跟着刑部陆员外拿人的都察院小吏。
  小吏将一夜的见闻说了,末了道:“本来拿人拿的好好的,十三殿下忽然把光禄寺少卿,刑部员外郎齐齐拦在了衙门外,要他们交代清楚押解之人都犯了甚么罪名?”
  柳朝明笔下一顿:“为何?”
  小吏道:“虽然十三殿下没明说,但……明眼人都能瞧出,他这一番为的乃是苏知事。”
  柳朝明将手里的笔“啪”地拍在桌上,泠然道:“他没脑子吗?”
  小吏吓得一哆嗦,看了赵衍一眼。
  赵衍摇了摇头,对柳朝明道:“你先别急。”但一时也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皱着眉乐道:“我看十三殿下要是闹到天亮,等早朝一结束,满朝上下都晓得他朱十三为了一知事,连他父皇的旨意也敢拦了。”
  小吏觑了觑二位堂官的脸色,又道:“禀二位御史大人,其实这也不怨殿下,苏知事原就有伤在身,方才下官远远瞧着,只见他唇上一点血色都没了,光禄寺的马少卿还硬要给他上颈枷。十三殿下也是怕他熬不过这一夜,这才闹的。”
  柳朝明抬手捏了捏眉心,叹了一声:“算了,我去把人带回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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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1.“一杯清茶”这个对子不是我自己写的,是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我写不出来这种对子嘿嘿。
  2. 小火者:宦官中之地位低者(明代)。


第17章
  赵衍道:“你是都御史,皇上下令让你夜宿当值,等闲离开不得,还是我去。”
  说着,拾起搁在案头的冠帽,走到门口又退回几步,问道:“柳昀,你觉不觉得此事甚怪?光禄寺少卿,也就一个正五品的衔儿吧?”
  言下之意,一个无实权的五品官,纵然官阶高一些,哪里来的底气在京师衙门跟前,当着刑部员外郎的面颐指气使?
  柳朝明头也没抬,“嗯”了一声道:“这个光禄寺,是该查一查。”
  赵衍一笑道:“得了,你有数就好。”
  杨知畏得了十三殿下的令,带着衙门一干大小官员撤到退思堂,却没敢歇着,一边为苏晋看座,一边命人煎药。
  待药汤上来,又仔细盯着苏晋吃了,小心翼翼地往外头指了指:“苏知事,这尊大佛,可是你请来的?”
  苏晋方要起身回话,又被杨知畏摁住坐下:“行行行,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你甭说,是本官不该问。”
  一旁的孙印德被折腾了一夜,也指着外头道:“请神容易送神难,苏知事,就你请的这位主儿,保得住咱们则万事大吉,倘若保不住?那完蛋了,咱们衙门是一个都别想跑,全要跟着你连坐。”
  杨知畏听了这话,心里头“咯噔”一声,忍不住道:“本官再瞧一眼去。”
  这真是不瞧不知道,一瞧吓一跳。
  杨知畏刚扒着府衙的门探出个头,腿肚子一打颤,径自又跪在门槛上了——
  他小小府尹奉公守法,平日里见到衔比他高的,权比他大的,恨不能打断自己的腿趴在地上迎来送往,今儿是招谁惹谁了,怎么连都察院的二当家都来找茬了?
  赵衍借着火光,细细将刑部名录瞧了一遍,指着上头一处道:“正是这名苏姓知事。”然后又对跪在地上的两位道:“马少卿,陆员外,我都察院复审案子,有一紧要处需得核实,要即刻传苏知事进宫审讯,二位大人不会不卖都察院这份薄面吧?”
  其他人哪敢再说甚么,只管磕头道:“赵大人尽管拿人。”
  赵衍又转身朝朱南羡一揖:“十三殿下,那微臣这就押苏知事进宫了?”
  他虽说是押人进宫,但来的时候,身后跟的是马车而不是囚车。
  由此可见,都察院不会对苏晋怎样。
  朱南羡看在眼里,却仍不放心,即便都察院不动刑讯,把人送进宫,甚么时候能送回来?若都察院审完,刑部又来要人该怎么办?
  赵衍觑了眼朱十三的脸色,揖得更深了些,又道:“殿下放心,我都察院带走的人,一定由我都察院平安送回,绝不伤他一根寒毛。”
  朱南羡也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他虽贵为嫡皇子,却没有审案拿人的权利,更何况眼前这一桩乃是滔天大案,倘若父皇追究起来,皇兄追究起来,该要怎么交代?他是不怕,可苏晋呢?
  也只有移交都察院了。
  朱南羡的双唇抿成一道薄线,半晌,才慢慢点了点头:“好,你把人带走。”
  这一夜仿佛极深极长,朱南羡看着苏晋跟赵衍上了马车,看着马车在暗夜的街巷中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力感近乎残忍地爬上他心头。
  马少卿小心翼翼地过来跟他请示:“殿下,您看……”
  朱南羡一脚踹翻一旁的八仙椅:“都滚!该拿人拿人,别来烦本王!”
  一众大小官员只好互打着哑谜,举着火把又把名录上所谓的要犯嫌犯点清排好。
  朱南羡却在这无声川流的人潮中,颓然坐在了台阶上。
  是了,这样的无力感,五年前他也经历过一回。
  彼时朱南羡得了苏晋的对子,隔日便呈给了朱悯达。
  朱悯达虽并不愿他的十三弟去西北卫所,但自己好歹是储君,秉着君无戏言的原则,只能批了请命书。
  朱悯达说:“你既打定主意从武,皇兄也不拦你,但你好歹是皇子,等你从西北归来,我看是该找个人好好教你做学问。”顿了顿,又思量着问道:“你这个脾性,等闲之辈还教不了你,你心目中,可有甚么合适的人选?”
  惯来缺心眼的朱十三头一回长了机灵,他道:“禀皇兄,皇兄看甚么人合适,甚么人便合适。”
  朱悯达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甩袖走人了。
  其实朱南羡知道,他皇兄若存心要查,自己跟苏晋讨教对联的事迟早穿帮。
  但他又想了,朱悯达一向嘴硬心软,这事又算不得大错,他贵为太子,难不成还会为难一任小小翰林?
  朱南羡没有猜错,但这事坏在坏在彼时的苏晋已得罪了吏部。
  就在他将对子呈给朱悯达的当日,吏部已对苏晋动了私刑,然后给她安了个渎职的罪名呈书皇案。
  等到内阁拟好咨文,发往各衙司,苏晋已生死不知了。
  而朱南羡则是在咨文下来的三日后才晓得此事。
  前来回禀的内侍说:“虽说是杖八十,但奴才听说,人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只剩了一口气。等通文下来,翰林还没说甚么,都察院的老御史先动了气,要帮着平反,折子都递到太子爷案头了,也不知道为甚么,殿下却说先放半日。也正是耽搁了这半日,人就让吏部送走了,听说都察院的柳御史驱车去追都没追上,老御史也气病了。”
  朱南羡虽生在波云诡谲的深宫,但自小有长兄如父帮他挡开了外间的兵戈暗斗,有慈母如故皇后把他放在掌心里疼爱着,甚至连一向严酷苛刻的景元帝,对他都要比对旁的儿子多几分宽宥。
  也因此,他一直活得十分单纯。
  单纯得生出了一份近乎顽劣的执拗。
  内侍的一番话下来,他只听明白了一处——老御史的折子递到案头,朱悯达却说先放半日,
  朱南羡想,他或许知道为甚么耽搁了半日。
  朱悯达早就知道是苏晋代他写了对子,所以他懒得看,随意放了半日。
  也正因为这半日,苏晋被吏部送走了,生死不知。
  朱南羡抓着雄威刀,一路不顾阻拦地冲到了吏部,脑子里还想不明白,明明几日前还如清风皓月一般的人,怎么转眼间就剩一口气了呢?
  吏部的大小官员跪了一地,朱南羡沉声道:“姓曾的王八蛋,给本王滚出来!”
  曾友谅一时间吓得躲在了桌案下,还忍不住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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