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晋心中有愧,今日下值后,她与覃照林赶回苏府取贺礼,见苏宛一人抱着贺礼可怜兮兮地守在院中,便动了恻隐之心,着她一并跟来,心想着即便不留下来用膳,趁着这个唯一闲下来的当口领她出门转转也是好的。
苏晋对苏宛道:“还不见过沈大人?”
苏宛只觉她三哥身旁的人个顶个的品貌出众,眼前这一位一身青衫稍显落拓,如画的眉眼依旧写尽风流。
待苏宛行完礼,沈奚略一思索,再对苏晋道:“朱沢微既要来,你也速去速回。”
苏晋明白他言中之意,朱沢微阴狠狡诈,已拿苏宛做文章整治了她一回,今日苏宛在这,难防朱沢微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苏晋将沈奚的话牢记在心,去得正堂拜见了朱弈珩,再给赵府的老祖宗道了贺,赠了礼,便辞说要走。赵衍知她近来繁忙,也未多留,谁知才将苏晋送到正院,外头小厮便亟亟赶来禀报:“赵大人,七殿下,曾大人已在府外落轿了。”
酉时已过,两名婢女正引着花厅的一众官员前来正院入席,不期然瞧见朱沢微与曾友谅的身影出现在府门口,忙不迭地又跪了。
朱沢微却是和气,温声道了句:“此处也不是宫里,众卿不必多礼。”这才步至院中,见到苏晋,像是有些意外地问道:“看苏侍郎的样子,竟是不吃席就要走么?”
苏晋与他揖了揖:“回七殿下,衙门里还有几桩要紧的公务,臣不得不回去看看,也是怕耽搁了赵大人开席,是以先来道贺,宴席确实吃不成了,还望殿下,曾大人,与诸位臣工尽兴。”
其实苏晋知道朱沢微为何肯来凑这份热闹——早上廷议时,提起去岭南平流寇的将领,朱沢微力排众议没让朱祁岳去,反而点了罗将军。罗将军是当朝老将,虽也曾战功累累,毕竟年过六旬,并非最佳人选。众臣面上不敢说,心中却是不满。朱沢微高高在上却没把皇位坐稳,恰好借着赵府的寿宴来笼络人心。
朱沢微听苏晋说要走,倒也没像以往一样为难她,笑着说了句:“苏侍郎宵衣旰食,实乃众臣楷模。”目光移向她身后的苏宛,又问:“听说苏侍郎的小妹进了京,想必这一位正是?”
苏晋于是看了眼苏宛:“跟七殿下见礼。”
朱沢微甫一进府,苏宛便已跪过一回,眼下又要再跪,却被朱沢微虚虚一扶,又笑道:“其实苏家妹妹自进京以后,本王已听十二弟提起过数回,说令妹虽为女子,但侠肝义胆,他实在赏识得紧。”
说着,目光有意无意间落在苏宛渐渐红透的脸皮子上,似是想起什么,忽地道:“倒是要冒昧问一句,不知苏家妹妹年方几何,可曾许过人家了?”
苏宛听得这一问,将头垂得更低,苏晋在一旁代答道:“戊戌年七月生,虽还未许人家,但家父去岁过世,如今尚在孝期,是以臣这个做兄长的并未曾考虑舍妹的婚嫁。”
朱沢微笑道:“这却不妨事,先定下来也不要紧。”
早在朱祁岳承诺苏宛轻饶太仆寺邱使丞后,朱沢微便听线人禀报说这个苏家小妹对十二殿下甚是感激,跟着苏大人离开时,还回头望了殿下好几眼。
一念及此,他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好歹也是三品侍郎的亲妹妹,不然就由本王做个主,将令妹许给祁岳做个侧妃,苏大人的意思呢?”
苏晋万没有想到朱沢微竟打起了苏宛婚嫁的主意,心中懊悔不该因一时的恻隐之心将苏宛带来,眼下他当着众臣的面为朱祁岳提亲,自己至多能说一句“高攀不上”,可然后呢?倘他执意要令朱祁岳娶苏宛,自己是应承还是不应承?
苏晋正踌躇,忽听守在府外的小厮再一次亟亟来报:“赵大人,柳大人与钱大人到了。”
大约因一场急雨方止,这日的晚霞格外灿烈,分明已是夜将至,却自云头洒下一片鎏金。柳朝明披霞而来,似是搅动了暮色,离得近了,目光不落群臣也不落苏晋,而是看向朱沢微道:“七殿下不进堂里坐?”
朱沢微笑着没说话,朱弈珩于是代答道:“柳大人有所不知,七皇兄想为十二皇弟与苏大人的妹妹说门亲,正等着苏大人回话。”
第125章 一二五章
柳朝明听了这话,“嗯”了一声, 竟也跟着站着不言语了。
苏晋无奈, 只好使出一计拖字诀,说道:“回七殿下, 若舍妹能嫁与十二殿下为妃,自然是她的福分, 只是臣离家多年,家中还有长兄主母, 此事并非臣一人能够做主,殿下可否容臣先写信知会家里一声?”
朱沢微竟是不强求:“也好, 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苏侍郎应该去信。”他顿了顿, 忽地将话锋一转,连笑意都更深了,“近日宫中诸事繁多, 苏侍郎公务缠身, 想必不能多陪家人, 苏府小姐远到而来,未免寂寞, 赶巧过几日谷雨踏春正是由内人张罗,苏府小姐既是堂堂侍郎大人的妹妹, 不如就由本王做主, 予苏侍郎两日休沐, 由侍郎陪同令妹一并前去。”
苏晋还道朱沢微何以如此突兀地要为朱祁岳纳妃,原来提亲是假,以退为进,让自己与苏宛跟去踏春才是真。
她方才已去信为由,半推半拒了亲事,眼下当着众臣的面,断断不能将踏春也一并拒绝。
苏晋于是只好应承下来。
一旁的朱弈珩道:“七哥这两日休沐真是给到了紧要当头,苏大人自升任侍郎,日日里都察院刑部两处奔波,可谓当朝操劳第一人,趁着谷雨节养一下精神,也算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说到这里,目光自柳朝明身上一掠而过,忽地抿唇而笑:“本王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昔日都察院的四位大御史都在此聚齐了,以诸位之勤勉,想必自苏大人离任后,还未曾得空与她饮过一杯饯别酒,今日是个难得的吉日,不然就由本王与七哥做鉴,你四人碰杯吃上一盏,也遥祝苏大人去了刑部后,还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自沈府出事,苏晋与柳朝明钱月牵再没说过一句除公务以外的话,朱弈珩这么一提议,三人面上虽无异样,心中却各有各的浮沉,还好赵衍打了个圆场,说道:“十殿下所言甚是,是臣等忙得疏忽了。”随即命人斟了酒。
苏晋在四人中到底是后生,当下也不迟疑,对着柳赵钱三人举杯:“昔日在都察院承蒙三位大人照拂,饯别实在不必,这杯酒合该由下官敬上。”
先头的霞色已褪了,柳朝明这才自沉沉暮色里望来,与赵衍钱三儿一并将酒饮尽,淡而又淡地回了句:“你做事勤巧,这是长处,但偶尔却有些浮躁,如今既任侍郎,掌刑罚政令,更该一日三省吾身。本官知你近日劳苦,仍望你在谷雨二日不懈怠散逸,凡事三思而行,休沐过后,便不必来都察院了。”
苏晋恭敬称是,再与诸王大员拜过,随即领着苏宛离去。
得到苏府已近中夜,覃氏虽早已将客房打理妥当,但沈奚与沈六伯只住一夜,明日去太仆寺领了官印,便要搬去云湖草场的典厩署。
苏晋得了空闲,责问覃照林:“你今日去赵府为何去迟了?”
覃照林道:“这事确实是俺错了。俺赶马车赶到半途,路过十王府,看到他们在招募府兵,心想着时辰还早,就停下马车过去瞅了几眼,哪晓得后来应招的人越来越多,把路给堵了,俺这就去迟了。”
沈奚听了这话,不由问:“朱弈珩在招募府兵?”
覃照林见苏晋眼里仍有责难色,不敢与她搭腔,听得沈奚问话,忙应道:“是,沈大人,俺也是觉得蹊跷才过去瞅了瞅,您说眼下各地都在征兵,十殿下趁着这个当口招募府兵做啥?”他顿了顿,实在觉得自己近日是长了脑子,忍不住自告奋勇,“沈大人,苏大人,俺有几个靠得住的兄弟,要不俺让他们去十王府应招,借机摸摸这里头的虚实?”
谁知苏晋与沈奚对看一眼,皆摇了摇头。
沈奚道:“朱弈珩这个人,最爱搅浑水,弄出这么大阵仗,岂知不是虚晃一招?此事等有了别的眉目再说,他这么正大光明,现在查也是白费功夫。”
苏晋想起一事,问:“照林,今日路过沈府取回来的信呢?”
覃照林一拍脑门:“哎,俺咋将这事忘了。”说着,连忙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函摆在桌上,又盯着封口处浇了火漆的军印问,“沈大人,这火印是四品宣武将军印,俺记得这样的信不走通政司,是由将军亲兵快马送至,除收信人外,任何人不能拆封,否则军令处置,这寄信的是跟大人相熟的哪个将军么?七殿下派人日日守着沈府,咋没将这信偷走哩?”
沈奚道:“因这封信是家书,朱沢微懒得管。”
沈六伯一听这话便反应过来,连忙将火印置于灯烛下看了又看,喜不自胜道:“少爷,这信果真是三小姐寄来的。”他一顿,看覃照林与苏晋脸上都有疑色,解释道,“苏大人覃侍卫有所不知,我家三小姐是有军籍的,授封郡主那年,陛下还赐了她四品将军的品阶。”
在大随,所谓将军其实是武官散阶,与县主,郡主一样,都只是个封号,虽有品级,但无职权。其中有的人譬如左谦戚无咎,既有将军的封号,又各自在亲军卫,在都督府任职,但沈筠这个将军,就纯属空壳将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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