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前头当先走着,一步步朝小书房里走去。
和上次来时差不多,并未有什么不同,陆长风依旧坐在那张红木做成的透雕螭纹攒花靠背扶椅上,两边儿是一溜儿黄花梨木的矮凳,这次却没叫她们坐了,也没人会进来奉茶。
“四哥。”
“四爷。”
二人站定步子齐声问安,声音都不大,回荡在寂静的书房之中,却大的吓人。
陆长风眼皮未抬,身前摆了茶盏,也不曾喝,只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一般阖着眼。
小群捅了捅蒋佳月腰窝。
“呀——” 她怕痒,发出一声轻轻地惊叫。
陆长风便忽地睁开眼,沉静深幽的眸子定定看着她们,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
小群立即放下手,老老实实站好了。
她就是想问问蒋佳月,要不要声音大些,再请一次安而已…… “小群。”
陆长风开口道,“回去绣二十个荷包。”
“啊?”小群一愣,继而使劲摇头,“不……” “不什么?”陆长风冷声打住了她的话。
“不……不知道小群能不能绣的好……”小群弱下去,手里拽着衣角,脸皱的快不能看了。
她生平最怕女工,何况是二十个,一年都做不完呀!哪里还有时间偷溜出去…… 蒋佳月听了,却心中一松,暗道这有什么,若也这般罚我,那不知有多开心。
仿佛一眼看穿她的心思般,陆长风道:“你今天开始当差。”
不是觉得闲着太快活么。
蒋佳月还以为自己听岔了,这……不是一个丫鬟的本分么,难道算是惩罚? “把这个送去籍松院。”
陆长风瞧见她脸上还未褪去的脂粉,扔了个信封过来,冷冷道。
那是国公爷陆华楠的院子,楼氏他们回江陵府便住在籍松院里头,蒋佳月曾听小群说起过。
蒋佳月来不及多想他为何放过自己,只得恭恭敬敬地应了是。
出了小书房,小群仍是苦着脸,埋怨道:“四哥简直太坏了,应该让咱俩换一换的。”
“是吗?”蒋佳月心里疑惑未解,忍不住道,“籍松院有什么不妥吗?” 那怎么会是发落? 她都做好了被陆长风赶出去的准备,哪里知道就这般轻轻松松揭过去。
“不好。”
小群却否道,“若是我去了自然没什么,你的话……” “我怎么了?” “今儿在街上,陆伯伯没见着你吧?” “应该是。”
蒋佳月一直低着头,又有小群撒娇,说不准陆华楠真没看见她的模样。
“唉——” “你别光叹气啊,到底有什么不妥?” 小群却不答,正碰上念波走来,两手一摊道:“你还是问念波姐姐吧!” 本没有什么,如此一来,蒋佳月简直忐忑起来。
“念波姐姐……” 她不安地看着念波,不知该从何说起,小群就道:“那个,我今天和月儿出去了。”
念波见怪不怪地点点头,“听说了。”
“然后又碰见四哥了……四哥让我绣二十个荷包,念波姐姐,你可一定要帮我啊!” “你呢?”念波无视小群的哀求,问蒋佳月道。
“四爷让我去籍松院送东西。”
蒋佳月说罢,只见念波神情忽地一变。
☆、第八十三章 赶出府去(二更)
籍松院位于陆府正中轴线上,是正正经经地正院,离了德馨院并不远,整体布局十分大气端庄,乌木高门之间,透着一股子百年世家的雍容华贵来。
蒋佳月站在那里,仰头看着高高的门匾,颈脖都有些发着酸。
念波方才告诉她说,三年前,为着一个叫璇娘的女子,陆长风不仅与陆老夫人离了心,还险些离了国公府,最后是宫里的贵妃娘娘出面恳请,孟郯帝将陆长风叫进宫训斥了一顿,才算平息下来。
多的念波并不曾说,只提了一句,“我初见你时,便觉得有三四分面善,你去了籍松院,定把性子收一收,千万别惹了祸事出来。”
语气凝滞地仿佛将要滴出水来。
蒋佳月从小群的神色中明白过来,其实她也和初丹等人一样知晓内情,只是从来不曾表现出来。
也许“璇娘”在璟萃院,在陆府都是一种禁忌。
听了念波的话,蒋佳月心中疑惑更深,不知陆长风此举是何用意。
深吸一口气,拍了拍略有些僵硬的脸颊,她抬脚踏入籍松院中。
陆华楠回到江陵,自然少不了去拜见陆老夫人,幸而并不曾惊动许多亲友,此时只有陆家三老爷陆华琛一直候在府里,加上陆长风,一家人围在德馨院里头说些体己话。
散了后又拎着陆长风去了祠堂,任凭陆老夫人如何劝也没松口。
此前刚回院子歇了片刻,这会子方才起来没多久,正在见客。
“你找谁?” 蒋佳月刚进院子,迎面便走过来一个妇人打扮的女子,瞧之约有三十五六,正是风韵之年,肤色略有些苍白,举止温柔,问她道。
蒋佳月不识得她,却也恭谨道:“四爷让奴婢过来送东西。”
“哦——”女子拉长了音调,许是听见陆长风的名字,原本要拦她说陆华楠不便,到底不敢,“你随我来罢!” 及至到了正房前,女子让蒋佳月在外头侯着,便进了屋子。
她站在那里,偌大的籍松院里头空荡荡的,透出久无人居住的荒凉之感,远不比璟萃院的生机,更别提德馨院的热闹了。
很快女子就出来了,轻声对她道:“进去吧!” 蒋佳月便跟在她身后进了屋子,自然又是另一番不同于棠锦轩的贵重奢华,瑞国公陆华楠却并不在屋里,女子引着她去了偏厅。
陆华楠正在那里见的,是小群指给她看的那位左先生。
见她进来,二人停了话头。
“国公爷,左先生。”
她低眉顺目地行了礼,双手捧了信封置于额上,弯腰恭声道,“四爷让奴婢来送东西。”
“嗯。”
陆华楠应了一句,不经意地看过来。
却未能移开目光。
良久,蒋佳月才听得头顶上方有人说话。
“好,你先出去。”
却是对着那位妇人所说,蒋佳月眼角瞟见女子转身退了出去,又等了会子,觉得胳膊都有些酸了,手上的信封方被人拿了去。
好似卸了千斤的重担。
陆长风递过来时,她曾匆匆看过一眼,信封上头并无什么字迹,封口用火漆封了,也不知是不是陆长风写的。
蒋佳月把头低地更厉害些,退在一旁,想着何时告退才合适。
“你可是家生子?” 陆华楠将信随手搁在桌上,望了左先生一眼,声音很有些不同,盯着她问道。
“回国公爷的话,奴婢不是陆府的家生子。”
“什么时候进府的?” “八月初一。”
陆华楠沉吟了片刻。
陆老夫人原是要与他说起此事的,好叫儿子心里有个底,知道这是她的意思,结果却被旁的事情岔了过去,也就不曾提及。
否则陆长风也不会特意遣了她过来。
在旁人眼中,父子二人均是十分沉稳的,哪成想却在家事上头憋了劲,谁都不肯让。
他前脚因谭家之事骂了陆长风一顿,这会儿陆长风便找了这么个丫头过来送信。
陆华楠气极反笑,反应过来后连说了三个“好”字。
“这个孽障!”刚从就该在祠堂拿出家法来! 他一拳砸在桌上,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蒋佳月感觉到脚下的地都抖动了一下。
陆华楠是极有气势的,长年在行伍当中发号施令,音色雄浑,身材健壮,年纪虽然大了,却仍旧能看出当年叱咤风云的影子。
“从今儿起,你不用当差了。”
他对蒋佳月道。
“国公爷,奴婢……” “出去!”陆华楠却不许她多嘴,瓮声喝道。
蒋佳月只得转身告退。
“这个孽子,非要气死老夫不可!”还未走出屋子,就听见陆华楠说话的声音传来。
左先生一直坐在一旁,神色都未曾变换,闻言道:“国公爷何不反过来想。”
“如何反?” “四公子难道真是如此愚昧无知之人?” “自然不是,但……” “虽是年少气盛,然则三年已过,若四公子果真是为了置气,何不直接将人收房,弥补三年前的遗憾?” 陆华楠这才想起来,蒋佳月仍旧是个丫鬟的身份,但还是疑虑,“看着倒是年纪还小。”
左先生却老神在在道:“非也。”
“此话怎讲?” “正是因为四公子心中有数,才可以坦坦荡荡将人放在身边,反倒是他人心中总有愧疚,便有所顾忌。
余认为,国公爷必然和四公子讨论过当年内情吧?” 陆华楠重重靠在椅背上,“是啊,若不是这件事,我瑞国公府又如何能拖了三年。
因此才更对不起风儿……” 左先生不紧不慢道,“四公子虽年轻,国公爷想必比余更清楚他的脾性,有道是‘爱之深,责之切’,此时才会被四公子反将一军。”
“那他又为何要退谭家亲事?”说什么谭家姑娘貌丑,绝不可能! 这门亲事在为人看来是自家吃了亏,却正是为了消除上位者猜忌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