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公子,对不住。”
陆长风等了会子,便听见蒋佳月瓮声瓮气道,“不小心和您冲撞了,奴婢罪该万死。”
她强调了“不小心”。
又说是“和”他冲撞了。
要瞎一起瞎,要笨到不会走路,那你陆四公子也有一份儿在里头。
蒋佳月从来都是个言语上伶俐的,若是与人交道周旋,也是极会讨巧说话,但若是有些事,又是绝不肯吃亏。
陆长风自然听出她话中的意思来,却做不知。
“哼,牙尖嘴利!” 他冷哼一声,“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跪在这里罢!” 蒋佳月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他已经迈步走了。
“四……”陆长风转过影壁,已然出去了。
她只得纠结地站在原地,不知到底该如何是好。
难道真要跪? 就在园子里,因为自己和别人一起瞎了眼撞在一起,就…… 蒋佳月四下打量一圈,没有人经过。
她松了一口气。
再悄悄看了一圈,便提溜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进了垂花门,快步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啪”地一声,她反手关上门,心还跳个不停。
什么人哪! 不过,应该不会有人看见自己违背他的命令吧?想必陆长风肯定也不记得这件小事,回头就忘了。
她若真跪,岂不成了真傻…… “干什么呢?”刚卸了心神,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荷香冲她说话的声音。
蒋佳月吓了一跳,这才看见荷香正窝在屋子最里边儿,在箱子里翻着什么,听见动静回过头来看着她。
“没什么。”
蒋佳月稳了稳心神,用自己都惊讶的平淡音调道,“觉得渴,赶紧跑回来喝口水。”
一行说,一行已经移到桌子旁边,用刚领回来的瓷碗倒了水喝。
荷香便又转过去翻东西了。
蒋佳月这才坐在床边,小口地抿着。
方才她回了屋子,想了一回,又跑了一趟下人房。
这次终于见着那位干婶婶了。
蒋佳月在李训家的抽风般的眼色和齐氏黑沉沉的锅盔面色下,把该说的话都说了。
“李婶,我是月儿啊,婆婆让我来了府里,如何也要来拜见您才行。
我娘也说,您向来最是疼爱小辈的。”
她拿出若香准备的鞋垫和两个荷包来,“月儿手艺粗糙的很,还请婶子不要嫌弃。”
那荷包是她预备留着自己用的,所以花色很素净,但胜在料子尚可,是为陆家赶制绣活的时候剩下来的边角料。
绣工也很精细。
原本若香要她带东西过来,蒋佳月却说: “若李家婶子果真把女儿当做一家人待,日后女儿自然要报答,但若是人家没那个心思,不仅无用,更添了旁人的为难。”
所谓拿人手短,虽然东西不值钱,也是心意。
但张氏又不同,她与蒋家并不沾亲带故,又是若香在府里的手帕交,其实蒋佳月不过是帮着娘亲与往日的姐妹递送点东西罢了。
但最后到底是拗不过,其实也带了鞋垫给李家,只是蒋佳月一直没拿出来。
☆、第六十章 两只蚊子
见了李训家的,蒋佳月心知李家必然会嫌弃礼太薄了,这才又添了自己绣的两个荷包上来。
其实鞋垫比荷包用料足,针脚绵密又厚实,是极好的。
相比之下,反倒是荷包不过图个面子上好看。
齐氏却毫不客气地接过去,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捏捏又摸摸,觉得荷包花样还不差,终是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有心了,都是一家人。”
话虽如此,却将鞋垫扔在一旁看也不看的。
李训家的也盯着荷包看。
她女工差的很,往常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活计,瞧着荷包好看的紧,又合适自己这个年纪,自然心动,拉着蒋佳月,笑道: “妹妹快坐下喝口水,走过来热着了吧!” 齐氏瞟她一眼,没作声。
蒋佳月便稍稍推辞了两句,最后挨不过坐了半边身子,与齐氏说些闲话。
“听说东西都领回去了?” “正是呢,还没多谢婶婶和嫂子关照,换了旁人哪有这般方便的。”
“这也没什么,你是个好孩子,婶婶心里都有数。”
齐氏话风一转,“听说你与老夫人身边的刘妈妈识得?” 她本意是十分不待见蒋佳月,要叫她吃点苦头的,可张氏来了一趟,齐氏心里便有些不得味。
若这个丫头果真和老夫人院子里的有点门道,那好处是绝不能叫外人占去的。
蒋佳月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刘嬷嬷心善,瞧我家境况不好……” 齐氏笑便收了回去。
“想你也知道自己在璟萃院里头当差了,当时刘妈妈来说,我也只是略提了一提,说璟萃院里还缺个丫头,谁知就这么巧就叫你去了,本也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用放在心上。”
李训家的朝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这瞎话说的可真溜,自己要学的还多着呢! 当初和公公揪着头发打的也不知是谁。
“原来还有这一遭。”
蒋佳月站起身,“侄女儿竟不知婶婶如此苦心,实在是……” “坐下坐下。”
齐氏摆摆手,“你心里知道便好,璟萃院可不是人人都去得的,多少丫头削尖了脑袋往里面钻,都被我拦了,这也是看在咱们俩家的情分上罢了。”
“多谢婶婶照拂。”
“你只要记得往后要好好做事,伺候好四爷,别给我添烦心就得了。”
“是。”
如此这般训诫了一番,齐氏方才叫蒋佳月回去,她心里有事,便低着头走路,哪成想刚转个弯就撞上陆长风这么个人。
竟叫她跪在园子里。
蒋佳月此时想起来,还忍不住撇撇嘴。
反正也没人知道。
她收拾了一番,天色便渐渐地暗下去,小群又过来找她说了会子话,就同荷香等人胡乱吃了点晚饭,梳洗一番便歇下了。
本以为会心绪起伏难以入眠,但不知是不是今儿乱糟糟地经历了太多事,躺在床上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半夜被两只嗡嗡乱叫的蚊子吵醒了。
荷香的床上支了蚊帐,正睡的香甜。
蒋佳月翻了个身,心道荷香虽然不大热心,但其实没什么坏心眼,也算是好相处。
再数数小群,活泼跳脱。
念波呢,虽然严厉却十分心善,其余人等只打了个照面,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除了那个喜怒无常的陆家四爷,想来自己在璟萃院的日子应当不至于难过。
总归他是要回京城的,与自己也不相干。
她想着,迷迷糊糊又要睡过去,却忽然觉得脸侧一阵痛痒。
抬起手,轻轻拍在脸上,掌心传来异样的感觉。
原是那两只蚊子中的一只。
她轻手轻脚地起身擦洗了手脸,再躺下时,另一只蚊子翅膀扇动的声音异常恼人。
蒋佳月拍了几次都未曾成功。
就好似那始终梗在心头的一件事,总压在心底,疑虑重重。
这时屋外好似传来一阵喧嚣,有人说话走动的声音,她估摸着是陆长风回来了,却并不打算起身。
念波说了今儿让她休息。
这个时候去陆长风眼前晃,谁知道他会不会想起白天的事来,索性躲个懒,明日开始再勤勤恳恳做事便是。
翻来覆去了几次,天边的晨曦渐渐露出来,窗棂里透出一缕鱼肚白,才又重新阖上眼。
攸忽间,只觉得不过是刚阖眼,外头天光已是亮起来,荷香起床的悉悉索索声吵醒了她。
这都是她进陆府的第二日了。
小群说过,璟萃院里是寅时中就该起的。
她坐起来,哑着嗓子与荷香问了好。
“噗”,荷香却笑出声来,指着她脸,“肿了。”
蒋佳月拿手心摸了摸,正是昨儿夜里被蚊子叮咬的那一处,细一觉得,小腿也有些痒,掀了薄被一看,也是两块红肿。
怕是被另一只蚊子不声不响地咬了。
她只觉得打从心底里透出来一股痒,忍不住用手挠了两下,立时就显出红痕来。
虽然打小在农家长大,并不曾如何娇生惯养,她一身的肌肤却随了若香,瓷白娇嫩,略一如何便容易落下痕迹。
蒋佳月懊恼地皱了皱眉。
“你别光顾着笑,今儿我非钻你帘帐里睡不可。”
她对荷香的幸灾乐祸表示反抗。
“睡就睡,只怕你今儿回不来呢!” 荷香双手叉腰,贼兮兮地道。
“为何?” “咦?你不知道吗?”她昨天已经听小群说了蒋佳月成为一等的事,心中自然是不忿的。
但她性子有些大大咧咧,此时已尽忘了,闻言就道,“一等大丫鬟都要留夜的。”
所谓留夜,就是要在正房当中过夜,以便主子随时吩咐,不至于屋子里头没人伺候。
蒋佳月眉头顿时皱的更紧。
虽然念波说不用她伺候贴身的,平日里也会多帮衬一些,可值夜却总归是绕不过去,总不能夜夜叫念波熬着吧? 自然以往陆长风身边还有小厮随时值守,但听念波的意思,怕是江陵这段日子只有她们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