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甜糯,带着些软软地哭腔。
“陆表哥~”她眼眸似水,“人家是一时急昏了头,想着表姑奶奶千叮咛万嘱咐,断不能叫底下的人带坏了你,今次也是着急太过,不过是说出来吓唬这丫鬟的,你……” 你何必如此心疼,责怪于我。
未尽的话意,俱都在那绵绵密密的眼神之中。
现时她做出此等羞涩温柔的模样,倒与平日一般无二了。
念波却仍有些替她脸红。
“勾引爷们”,这样的话,居然从这个尚未出嫁的、雅致清高的表姑娘嘴里出来,真真儿叫人吃一大惊。
苏凝筠自然也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陆表哥,你都忘了麽?”她狠下心,咬着略微有些失血的双唇,悲声道,“这些丫鬟子是断不能纵着的,否则璇姐姐也不会……” 话一出口,果见陆长风眼底迅速聚集气一团怒气。
苏凝筠接着道,“当年我与璇姐姐情同姐妹,每每想到她被那些心思叵测的丫鬟所害,便难过不已,心中悲愤,因此一时气急,才……” 她声音低了下去,最终几不可闻。
掌心却掐地几乎要出血了。
都是方才碰着的那个叫蒋佳月的丫头,居然令自己乱了方寸,当着陆表哥的面就失了平常姿态。
此时明知会惹怒陆表哥,也只得用此话掩饰过去。
话未说尽,陆长风眼底的怒气越聚越多,将要化为噬人的波涛般。
他一拳砸在黑漆捧牙的方桌上,发出“嘭”一声沉闷至极的声响。
桌上的茶具一天内险些第二次卒瓦在地上。
众人俱是一抖。
他攸忽间却已收了怒气,冷笑着道:“如此我倒要多谢苏表妹一番苦心了。”
“表妹”二字咬地极重,格外低沉。
苏凝筠心中一紧,笑的更羞涩,“表哥何苦如此挖苦筠儿,筠儿已经知道错了,以后断不敢再管束璟萃院的丫鬟,陆表哥便当做是我闲心吧!” “表妹说的哪里话,表哥心中自然知道你的心意。”
陆长风话里隐了深意,一双沉沉地眸子盯着她看。
苏凝筠方才苍白失了些血色的脸,霎时就泛了红。
陆表哥……他真的知道吗? 她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半晌结结巴巴道: “我……陆表哥……表哥莫要拿筠儿寻开心了。”
“我像在开玩笑吗?” 陆长风问的认真。
“不……不是吗?” 苏凝筠不敢抬眼看他。
“都先下去吧。”
陆长风挥挥手,“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和表妹说说。”
念波低头应是,搀扶着一步三回头的含烟出去了。
阿蕊看了看自家姑娘。
“出去罢!”苏凝筠红着脸轻声道。
待人都出去了,她脸色更红,期期艾艾地,“陆、陆表哥,要和筠儿说什么?” 陆长风走近两步,直贴着她轻薄的衫裙了。
下巴抵在她青丝之上,苏凝筠似乎能感受到他说话时从胸腔传来的震动和酥麻。
“自然说你想听的。”
陆长风轻笑出声,“表妹觉得,我要说什么呢?” “筠儿……哪里知道……” “表妹,你如此关心我院中之事,我倒不知是哪门子的闺秀礼仪?还是说你对我——” “表哥~~”苏凝筠娇声唤她,身子简直热的发烫了。
快说呀!陆表哥,只要你说出来,筠儿什么都依着你的! “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嗯……啊?不不不,筠儿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苏凝筠一时未曾预料,慌地连忙否认。
陆长风却低下身子,在她耳边说话。
“我劝你,最好还是收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老老实实陪我祖母她老人家说话解闷才是正理,否则,可就由不得你挑三拣四了,随便挑个什么瘸子瞎子嫁了,到时哭可是不管用的,我的好表妹。”
男子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垂上,带来了一阵控制不住的颤栗。
苏凝筠脸色愈来愈红,又慢慢紫涨,最后变成惨白一片。
“你做过什么,不用我来提醒吧?难道是想回苏家过你大小姐的日子不成?这可不像你精明之处了。
现在,乖乖转身回去做个懂事听话的表姑娘,我还能考虑考虑。”
他如同情人呢喃的话语,分明是温柔的,却叫人打从心底生出一股子寒意。
苏凝筠最怕的,就是失了自以为的高傲。
如若回到苏家,不亚于从高高在上的天堂跌落最肮脏的泥塘。
娇嫩嫣红的口脂也盖不住她失血的双唇。
“陆、陆表哥……”这回是真要哭出来了,苏凝筠死死咬着唇,心中惊疑不定。
我做过什么? 苏凝筠扪心自问,自打五年前来了陆家,她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眼前之人能多看自己一眼吗? 她心中溢满了绝望。
心却奇异地开始一点点恢复平静。
“表哥说的话,筠儿不懂。”
她松开唇,也松了捏紧的拳头,“既然陆表哥觉得筠儿多事,筠儿向表哥赔礼就是,还请陆表哥不要怪罪,原谅则个,否则筠儿就是回去了,心里也总不安稳。”
这便是低头认了错。
“不懂便罢了。”
陆长风不置可否。
“对了,筠儿来璟萃院,是想要问问陆表哥,不知将要进门的三表嫂是个什么性子,因了表妹要绣点什么做贺礼带去京城,怕三表嫂不喜呢。”
“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了。”
陆长风与她擦身而过,往外走去,“以你的本事,自然能讨人喜欢。”
说罢,身影已消失在棠锦轩之外。
独留下苏凝筠在屋中,身子一软,险些瘫倒下去。
她双手撑在方桌之上,心跳地比来时还快,额上后背俱是冷汗。
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苏凝筠敢肯定,关于璇娘的事,陆长风一定是知道了! 如此,她又该何去何从?
☆、第五十九章 真够笨的
陆长风出了屋子,外头齐溜溜站了四个丫鬟在廊下。
含烟仍在抽抽搭搭地哭着,念波拍着她后背轻声安慰。
至于苏凝筠带来的两个丫鬟,阿蕊则满面担忧,见着陆长风神色轻松些许,赶忙低下头不敢再看。
另一个丫鬟则伸长了脖子往里头张望,冲陆长风扭着身子行了礼。
陆长风看了念波一眼,她便走过来,垂首听吩咐。
“含烟的事,立时办了,往后就在外院找个差事,别放进来。”
他其实是不耐地,依着脾气就和苏凝筠发落的也差不离,将含烟打一顿拉出去卖了。
贪欲太过。
只是一来念着含烟是祖母院子里来的,当年祖母是为着那桩事和自己低了头,他不好拂了,如今也不好什么都不顾及就将人卖去什么腌脏处。
二则到底许了远水,陆长风向来对手底下人,是有几分耐心的。
他语气不好,念波应了是,再抬头便瞧见人已经大跨步出去了。
左先生引荐了漕运上的一位大人,约在外头的酒楼谈事,此时已是有些迟了,王二正在等他。
陆长风脚步不停,穿过抄手游廊往二门外去。
刚出了垂花门,却与一人对面撞上。
“都瞎了!”他骂道。
蒋佳月吃了一惊,连忙后退两步,只觉得脑袋发懵。
她低着头走路,正撞在陆长风的胸膛上,又硬力气又大,疼地直抽了一口冷气。
“四、四公子。”
抬头一看,原是陆长风,便赶忙忍住了,小心翼翼地行礼道。
陆长风本来心气就不顺,一见是她,更是来气。
若不是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地不会伺候,自己哪里会被含烟抱住小腿一通哭诉,又被苏凝筠恶心一番。
女人就是麻烦! 虽然眼前这个麻杆样的身材,最多算个丫头片子,但也是麻烦。
回回碰着她,总惹出一堆事来。
连脑袋都那么硬,撞的他险些不稳。
陆长风瞅见她头上两个丫髻,气不打一处来,骂道:“怎么走路的!” 这是接着骂她此前不会伺候。
说罢抬脚又要走。
蒋佳月自知不周到,全赖陆老夫人开恩才能得了这份差事,又是莫名其妙升的一等,心中发虚,就要让他。
陆长风往左,她往右。
陆长风往右,她往左。
“往哪儿挡哪!”陆长风停下步子怒道。
“我、奴婢……”蒋佳月慌忙让到一边,“奴婢愚笨。”
“真是够笨的。”
蒋佳月:…… 你是主子,你帮了我家,你有钱你大爷。
她默默低头站去了一旁,索性当个木头桩子。
陆长风却又不急着走了。
“怎么,不会走路,赔罪也不会?” 他一肚子的邪火正愁没人撒出去。
也不知为何,瞧她一本正经地装模作样就来火,恭恭敬敬小心谨慎地又来火。
可却偏又要把人放在眼前晃悠,故意叫一圈人胆战心惊,暗自猜测。
你们觉得我忘不掉,那是因为自己个儿心中有愧,到底谁忘不掉还说不准。
却不曾想,自己到底是受了影响的,否则往常不露于外的爷们儿,又岂会三番两次地在意一个小丫头片子? 此时看蒋佳月不得不乖乖听话的模样,好像就顺毛捋了似的心气舒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