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议说的眉飞色舞,正待再说些他们闹的笑话给她听,却见蒋佳月渐渐地有些不自在起来。
方要问,远远瞅见一人往庄子这边跑来,嘴上还喊着:“来了,来了!” 李议顿时也顾不上,急忙将两边侧门全部打开,回头问道:“怕是府上来人了,蒋家妹妹,你是先回去,还是在里头坐坐再走?”他抬起下巴点了点门子上那间小屋。
蒋佳月踌躇了一瞬,道:“等他们进去了我再走罢!” 说着进了小屋,站在小小一扇窗前,看着那人喊着话进了庄子,立时便听见里头杂七杂八地传来说话的声音,多是催促着“快些快些”的话。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陆续从庄子里呼啦啦出来了一片人,男女老少参差不齐,却俱都穿了齐整的衣裳,一溜儿分做几排站着,不时伸长了脖子去看。
前面寥寥几人都是庄子上有头有脸的管家庄头,她都识得,第二排却是些九、十来岁的孩子,个个后头都站了大人,将手搭在孩子肩上,互相推挤着,抢着要站在那最显眼的地方。
“王家的,你挤着我了!” “挤着你怎么了?许你能站我就不能?嘁!” “嘿你这人!” “哎呦——你怎么还踩人啊!” 陆家庄子上的人吵吵闹闹地,只是蒋佳月却没什么心思去看,低下脑袋,清澈明亮的眸子盯着自己的脚背。
原来陆家这次要挑的,都是这般年纪的啊…… “谁再吵吵就回去!”一声低沉浑厚的呵斥打断了他们的争闹,是庄子上的大管家,蒋佳月抬头,见他往常略有些佝偻的身子此时挺地笔直,目视着前方。
可惜声音只是低下去一瞬,立时便又嘈嘈切切地议论开来。
原是来人已到了。
从门上的小屋里,可以看到有几辆青帷马车正往这里驶来,前后左右各有几个家仆模样的人跟着,车辙滚过,扬起一阵轻薄的烟尘。
待到了门前,马车渐渐停下来,先从里头下来一个媳妇子,接着伸手又去扶,便瞧见一个容光焕发穿戴富贵的老妇人下了车,立时有后头马车上下来的丫鬟围过来,个个模样齐整秀气,穿戴自不必说,一水儿地花红柳绿,俏丽非常。
跟在后头下车的,却是李婆婆。
只见先前那老妇人立马覆了她的手,笑着道:“老姐姐。”
身后的媳妇子丫鬟便跟着喊道:“李妈妈。”
男仆那边领头的却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身上穿的虽是丝绸衣褂,可又做了小厮打扮,正立在一旁。
不待多说,这边大管家已经携了人,齐齐上前问安,对着老妇人和年轻男子道:“刘妈妈,王小哥儿,一路劳累,快进去歇歇。”
“好。
难为你们大热的天还站在这里。”
为首的刘妈妈点点头,面容上带了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身后的那些孩子,却不说话,当先朝庄子里走去。
被称做王小哥的男子更不瞟那些人一眼,只自顾自往前走。
蒋佳月便瞧见了那些人眼里的失望。
孩子们却多有懵懂,唯有一两人眸中颇有些不甘闪过。
来不及多想,她正侧身去避,便没瞧见那王小哥进门时,脚下步子忽地一顿,望了小门内一眼,又抬脚走了。
☆、第三章 脚底抹油
京城,瑞国公府。
与江陵府城不同,大臻朝的京城夏季虽热,却带着一股子燥气,叫人无端便想撒会子火。
国公爷陆华楠方才进了府中,夫人楼氏一只脚刚迎出来,还未来得及请安,便眼瞧着人已经脸红脖子粗地直奔璟萃院去了,唬的她赶忙打发了人出去问话。
“你快去打听打听,长风最近可又出了什么事情。”
这边刚吩咐完,脚下步子却不停,连连跟着往璟萃院的方向而去。
说起她这老来子陆长风,楼氏便是一肚子的胆战心惊,只怕不知又在外头惹了什么祸事出来,吃老爷一顿苦头,岂不是叫她心疼死? 陆家一门俱是士林出身,唯独到了国公爷陆华楠这里,却入了军营成了武将,如今已经一把年纪了,那性子却是不改分毫,动辄脾气上来,便要闹地鸡飞狗跳方才罢休。
若是旁的事情楼氏也懒得去管,每日只享享清福便过去了,可唯独这个老来子,打小是她千万般宠爱着长大的,却是个心尖尖上的人物,那是一根手指头也舍不得动,更不能叫旁人动了。
偏这俩父子也不知是哪辈子结下的冤孽,碰到一起便要出事,她又怎能不担心。
楼氏脚下生风,全无半点平日里的端庄雍容,扶着婆子的手急急追了过去,一行问着:“可问出什么来没?” 婆子摇摇头,她一路跟着夫人,哪里得空去问? 正说着,迎面来了个丫鬟,身上俱是金玉丝绸的打扮,见了人急忙敛裙行礼,道:“夫人。”
“千书,你怎么来了?四爷呢?” 陆长风在姊妹里头正是行四。
叫千书的丫头便附在她耳边说话。
“四爷,去江陵了。”
楼氏一愣,盯着千书,眼神立时厉然起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不来报我?” “四爷……”千书犹豫片刻,似是下了决心,声音更小了下去,“四爷他……他今天去了谭家,随后便打发了人回来,让奴婢收拾了几件衣物,直到方才才着人来说,说是……去了江陵府……” “好端端地,他去谭家做什么?”楼氏松了一口气,若是为着谭家,他们父子俩总要生出点嫌隙来,今日倒也不会出什么大事。
“去、去退亲……” 千书说完,立时便直直跪了下去,膝盖磕在青石板的路上,发出“咚”一声脆响。
楼氏有片刻的恍惚。
等她回过神,身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已经跪了一地。
下一刻,楼氏已然收敛了面上的震惊。
心中倒想着:反正长风去了江陵,一时半会倒也不急着去璟萃院,她得好好理理这事。
说起和谭家的这桩亲事,楼氏心里头是有不少埋怨的。
那谭家不过是个四品文官,人丁单薄家族不兴这些暂且都不说,单那个姑娘家,她便有些瞧不上。
楼氏最了解自己的儿子,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又宠惯着长大,很是养成了一个霸道纨绔性子,眼界儿高的很,一般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会欢喜?谭家的姑娘她见过几次,颜色平平,也无甚才气,待人接物还略有些刻板,连她做娘的都不得意,长风又怎会入眼? 可是拗不过谭家曾经对国公爷有旧,陆华楠一意孤行非要自家儿子娶了人家女儿,且身子不好的三子陆长清还不够格,最后写了陆长风的生辰八字送去,楼氏闹过也抹过泪,最后亲事还是就这么定了下来。
若是两不相见,到了成婚那一日掀了盖头再说也就罢了,可不知陆长风何时翻到人家姑娘闺房见了一面,回来便吵吵嚷嚷嫌弃对方,一直闹着要退亲,俱都被陆华楠压了回去。
这一次,终究是没能压住。
叹了一口气,楼氏亦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只是觉得颇有些对不住谭家。
即便她不大喜欢谭家姑娘,但定了亲事又去退婚,也忒不厚道了些,这是存心给人家没脸,也不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该做的事情,没的失了身份。
“你说,怎么回事。”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千书,身边跟着的婆子知趣地带着其余人等起身退了几步远。
“奴婢亦不大清楚,这些都是四爷身边的齐山刚刚回来说的。”
千书以头磕地,将事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昨日常和陆长风一处耍玩的顾滕曾来过,嘀嘀咕咕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二人随后便出了府去,直到夜里回来时陆长风已是满脸怒气,却又不说什么,只在书房里头转了几圈砸了许多东西。
今儿一早,天还未亮便翻身起来,说是要去谭家,还让千书等人拾掇了几样珍贵物什出来。
再接着,便是齐山被打发回来收拾衣物给陆长风送过去,说是他们四爷直奔江陵去了。
齐山从城门口回转时,正碰上那顾滕,拍着他肩膀竖了竖大拇指,直说“还是你家四爷手脚利索”,齐山嬉皮笑脸地问,“顾大爷,您就别拿小的寻开心了,好好儿地,四爷为何要去江陵?” “这小子去江陵了?跑了?”顾滕眼一瞪,直拍大腿,笑的更欢了些,“我道他怎么这么大的胆子敢去退亲,你家老爷能同意?原来是三十六计溜之大吉啊!哈哈哈哈!他陆家老四也不过如此嘛!” 齐山一听,“坏了!”也来不及再说,便赶忙回来,同千书几人商量这下可如何是好。
“还能如何,快去告诉夫人!”千书气的直跺脚,从璟萃院跑了出来,这才先陆华楠一步报了个信。
楼氏听完,不觉揉了揉眉间,只觉得太阳穴一下下突突地蹦着难受。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走罢!” 立时有婆子迎了上来,扶着她往璟萃院走去,千书亦起身跟上,一行人鸦雀无声地往前走着。
方至璟萃院门前,便瞧见陆华楠冲了出来,额上青筋直跳,再看院子里已经齐刷刷跪了一地。
“老爷……” “这个孽子!他去哪儿了?”楼氏恰要说话,却被陆华楠吼着打断,“我今日非打折了他的腿不可!” “老爷,今儿恐怕是不行了,这里到江陵,少说也有七八日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