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莺声并没有再绑了她手脚塞回木条箱子中,由着蒋佳月在小小的杂物间里头来回打转。
她看了又看,拼着力气将几个箱子摞起来,试着往窗口爬去。
☆、第二二零章 一锅熟人
天边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街头巷角渐次热闹起来,整个建陵城在初夏逐渐燥热的空气里,从一夜的沉睡中苏醒过来。
河中花船的热闹这会儿却寂静下去。
花船慢慢往河岸靠去,闹了一宿,莺声早已经乏了,却不敢偷懒睡觉,多不容易等到屋子里的人都拖沓着步子,搂了姐妹们去休息,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对着袅袅的河面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哪个丫头有没有淹死……
她已经好久不曾想过自己的处境,昨儿夜里遇着蒋佳月,却勾起了她的心思,那些懵懵懂懂的日子,一步登天的欣喜,还有之后的绝望与麻木。
那丫头若是怕死,上了岸如何折腾也就与她无关了。
莺声想着,自己不过是泥菩萨过河,若当初不是璇娘留了自个儿在身边伺候,只怕早就没命在了。
咱们都是命苦的女子,何必非要争个你死我活?我今日帮你,也不过是帮自己罢了。
三个月前,璇娘从妈妈手里救了她,微微蹙起的一双黛眉里似乎盛了化不开的浓愁,语气低怜,瞧的莺声直心疼,也难怪那些男子总以为自己能抹了她的悲情,为博美人一笑,豪掷千金。
这个时候,璇娘应要洗漱了。
莺声想着,便转身往二层走去,眼角却瞧见远远有两艘大船一前一后往这边驶过来,上头站了几人,远了看不太清面容,身姿却是那般熟悉。
她一时怔在那里。
原以为这辈子是再不会见着他……
陆长风看着波澜不起的河面,紧紧握着栏杆,生恨不能身有双翼飞过去。
快一点,再快一点。
陶庭将手搭在他肩上,能感觉到陆长风紧绷的肌肉,“都已经安排好了。”
陆长风不答,他便不再多说。
不论这一趟结果如何,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他早已下定了决心,想必顾滕也是一样的心思。
船身还未接驳,陆长风已是等不及了,长腿一跨,整个人便已经稳稳落在花船上,大步流星就往里头走去。
“哟,这位官人来的可不……”
陆长风穿的是五品官服,他老子陆华楠告老还乡,可他身上的官职却还挂着的,其他人见了均不敢拦,一路横冲直撞。
只是老鸨却是个见多识广的,加上背后又有那位大人撑腰,因此倒也不怵,接了下头人的回报,连忙披了衣裳,还来不及系扣,便把个白胖丰腴的身子横在了陆长风跟前。
孰料陆长风根本不拿正眼瞧她,稍稍往旁边移了一步,已经绕过去上楼了,恰好陶庭带了人已经进来,一伙人团团把一楼大厅围住,老鸨顿时不敢再说。
“这位爷,您这是什么意思呀?”她一行说话,一行往旁边使了个眼色,躲在屋子里偷看的姘头便悄悄掩上了门,从床后的暗门出去,打算从另一处楼梯上二楼。
“哪儿去啊这是?”
顾滕不知何时已从船后进来了,斜靠在楼梯上,吊了一双眉,似笑非笑地看着男子。
☆、第二二一章 物是人非
杨青向来是极警觉地,还没躺下去多久,听着楼下动静不对,人便已经从床上起来了,贴了身子在门边听底下的动静。
“爷,怎么了?”
床上的女子只穿了红艳艳一只肚兜,两条系带挂在腻滑的颈脖上,赤脚踩在地上,嫩生生的胳膊已经缠了过来。
张青皱着眉头,耳听着情形不对,一把将人撇开了去,转身拿了衣裳穿上,便往床后的暗门走去。
为着方便,这艘花船专门辟了这样的房间出来。
如今五皇子掌了大权,倒仁义起来,生怕天下人说嘴,在二皇子的事上与静王生了嫌隙,他这一趟来建陵,便是替王爷办事的。
璇娘既是王爷的人,这种地方又鱼龙混杂,没有比这更好的藏身兼打听消息的去处了。
没想到竟被陆长风找上门来。
原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等他们到了京城陆长风都反应不过来,因此也就没在意,哪里知道来的这般快。
“陆长风来了。”
出了暗门,杨青便进了璇娘的屋子,倒了杯水灌下去,冲璇娘道,“怕是冲着昨日那小娘子来的,人还在吗?”
璇娘拥了一床薄被,整个人斜靠在软枕上,一头青丝披散在露出来的肩头,肤白胜雪,瞧着就动人心魄的美。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斜斜瞥了杨青一眼,“奴家可犯不着给您背锅。”
面上虽是如此,眼里的光到底有些暗淡下去。
他来了啊……
杨青闻言脸色有些不好看,径直穿过偌大的房间,去了待客的花厅,便是昨日他们吃酒的屋子。
人就藏在花厅角落的小隔间里。
门上上了锁,他掏出钥匙打开,一下便注意到顶上的小窗是开着的。
坏了!
杨青心里咯噔一下,立时去看那木条箱子,只见里头空荡荡的,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也罢,本来这桩事就不在他意料之中,那日他到了建陵,王曜便兴冲冲跑来说在城外遇着了陶庭和嘉庆公主,他留了个心眼,派人去打听,没成想倒误打误撞抓到了溜走的蒋佳月,这个时候陆长风找上门来,显见就是要撕破脸了,人不见了反倒是个好事。
他又折回去,璇娘已穿戴好了,亦不多加打扮,乌发白衣,称的身姿曼妙容颜绝丽,趿了鞋便往外头走去。
陆长风已然上了二楼。
乍一见,璇娘不免有些愣神,饶是已做好了准备,终究有些神伤,细细把他看了一遍。
“四爷。”
她弯腰行了个礼,笑的潋滟,“今儿怎么有兴趣到奴家这处。”
“妈妈,烦请你送壶四爷爱喝的碧螺春上来。”
老鸨“哎”了一声。
陶庭顾滕已经带了人将二楼找了一遍,并未有发现,此时亦跟上来,瞧陆长风的脸色,并未有久别重逢的温情,便着人一间间接着找去了。
陆长风离了璇娘一步远,面色肃然,似乎不曾听出女子话里的埋怨,只淡淡看她一眼,擦身而过。
男子高大的身躯一如往昔,她却如何也寻不着当初的模样了。
☆、第二二二章 他来了?
船上忽地嘈杂起来,蒋佳月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不知出了何事。
她昨日从二楼跳到水中,四处无着,好在自小在南边长大,水性还是有两分的,但总不能摸着黑从河中心游回去,思来想去,也唯有再次躲回船上,等白日里靠岸了再想法子。
好在夜深的很,船老大等人都胡乱吃些东西眯眼去了,只留了一两个小子看着,她很轻易就躲了过去。
上面是绝不能去的,她顺着阶梯便到了下面杂工们住的地方,缩在放煤的屋子里躲了一夜。
肚子里饿的难受,似乎痉挛起来,蒋佳月摸摸怀里的一张烙饼,一时百感交集。
莺声落的如今这个境遇,十分里有六分是因了她,没成想兜兜转转,居然是莺声救了她。
蒋佳月胡乱抹了把脸,手上的煤渣便全糊在了脸上,她倒不在意,撕了一块饼下来,三两口便干咽了下去。
也许上面的人是发现她不见了,正四处找她,这会儿填饱了肚子,待会儿往水里跳也有几份力气。
有人下来了。
听脚步声,整齐的很,略有些急,不大像昨夜那些寻欢作乐的人,蒋佳月不敢侥幸,往煤里缩了又缩,恨不得把自己卷成一个圆儿,谁也不识得。
“上面怎么样?”
“不在。”
“不会出什么事吧?”
蒋佳月听到有人在说话,声音熟悉的很,她一时惊呆了去,不敢置信地探出头来,想要听得再仔细些。
“哎,这儿再找不着,只怕四哥把人生吃了的心都有,你刚才是没瞅见,前小嫂子的脸都快绿了,啧啧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贫嘴,走吧!”
陆长风来了?
白面烙饼好像突然变咸了,蒋佳月抬手擦过嘴角,这才发现脸上全都湿了。
不管多苦多累多害怕她都咬牙忍了下来,却不过是从顾滕嘴里听了一个“四哥”,甚至连面都不曾见着,便如何也忍不住了。
眼泪流过她脸颊,黑乎乎的滴在手里的烙饼上,很快便没了踪迹,只瞧得见一团黑黑的水渍。
蒋佳月慢慢站起来,却迟迟不敢走一步。
这样的梦她总是会做。
梦里不管她怎么奔跑,大声呼喊,想要告诉他那个黑沉沉的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如何也找不到陆长风的身影。
她好怕。
怕他会出事,怕再也不能相见。
原来当初的决心是那么可笑……
甚至有时候她会想,哪怕做个妾又如何?如果能陪在陆长风身边,也许自己也是愿意的。
不过是一点尊严……
可是……真的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尊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