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敬一臂拦在琳琅眼前,死皮赖脸道:“有事,自然有事,还是要事。你坐下,我好好同你说。”
琳琅不给他好脸子,抢人掳劫之事历历在目,永远犹如利刀悬在心头,她这辈子与王世敬是无法相安同坐的。“要说便说,不说便罢。”
王世敬尚未开口,琳琅携着静如走下台阶,情急之下,说道:“公主有喜了。”
犹闻晴天霹雳,脚心顿时冰凉,双脚灌了铅,不得不转身,确认是不是听岔了?“你说什么?”
王世敬得意洋洋地看琳琅苍白的容色,“公主下嫁于神策大将军两月,如今公主身怀六甲,陛下龙颜大悦,神策大将军更是喜不自胜,纪家有后,光耀门楣。此事只有你一人蒙在鼓里,也是,人家夫妻你侬我侬,哪里还容得上外人插足!”
琳琅趔趄一步,眼色冷淡,“琳琅知晓,琳琅告辞。”
任王世敬在身后言辞激惹,她转身疾走,每一步都扎心似的痛。泪眼朦胧,却不落入旁人眼中。当真如崔莺莺被张生辜负?
琳琅转头淡淡看了眼静如,双眸凝泪,似乎一触即发。“静如,王世敬之言可信吗?”
“这……不好说。”静如垂首难言,身怀六甲不能作假,公主与大将军是夫妻,也在情理之中。
琳琅喃喃自语。“可他为何要骗我?”
纪忘川明明信誓旦旦与她说过,他从未碰过芙仪公主,既然无夫妻之礼,芙仪公主岂能怀孕?她那么信任他,为了他的宏图大业,自愿深入陆府为他找寻最后一块人皮碎片,最终却被人蒙骗蛊惑。言犹在耳,人事全非。
静如自知笨嘴拙舌,但她生怕琳琅钻牛角尖,这世上与人分享夫君,琳琅不过是芸芸女子中的一个。“琳琅,你别难过,大将军与公主行的是礼数,公主有喜,那也是避无可避。大江国男子三妻四妾,如大将军珍爱你那般,已经是疼爱至极。”
琳琅嗯了声,往回走去,大道理她都懂,可心脏还是如撕裂了,她捂了下扁平的小腹,落寞如斯。“为何我偏生没有这样的福气。”
鸦雀无声的夜,连烛火的跳动都带着悉嗦声响。
起兮堂凝着冷透压抑的气氛,项斯一身黑衣容色羞愧跪在堂上,望着一潭死水波澜不惊的纪忘川,他无地自容,恨不得拔剑自刎。
芙仪公主怀孕之事街知巷闻,而纪忘川恰恰是最后一个知晓之人。自琳琅离开大将军府后,府中人丁虽旺,在他眼中却堪比寂寞戈壁,每每回到府中便要与芙仪公主虚以委蛇,身体疲乏,心愈加千疮百孔,索性暂居在神策军营中,落得清静。
上朝之际,众臣向他道喜,细问之下才知道芙仪公主有喜,妇道人家有了身子,巴不得整个长安城都知晓,那芙仪此番做法,是迫不及待地用舆论向他施压。纪忘川心乱如麻,这谣言传到琳琅耳中不知该引起她心中多大的失望。
他没有沾过芙仪公主半分,便是手指都没有碰过,那腹中孩儿只能是项斯无疑。他只后悔当时思虑不周,让项斯替他圆房,却没有及时送去避子汤,反而纪青岚日日送上助孕汤,这才好孕成真。
他多次上陆府请见琳琅,却屡屡拒之门外,究竟是琳琅有意不见,还是被人假传消息。漏夜翻入驻清阁,琳琅早已搬离了旧址,在阴恻恻的角落隔间里,居然发现锦素被封了穴道困在廊柱上。
锦素见到纪忘川,如同针尖对麦芒,疯了似的嘶吼,却呜咽不成声调。琳琅与锦素曾经情同姊妹,如今落得惨淡的下场。他向锦素打听琳琅的住处,却撬不出一个字。
陆府占地广袤,入夜寻觅琳琅,犹如幻海拾沙般渺茫。后半夜纪忘川回到起兮堂,黑压压的夜幕,一个黑影跪在堂中等待他发落处置。
纪忘川无奈,怒其不争,让项斯代为圆房,居然棋差一招,给自己招致祸患。他待项斯如手足,项斯视他如父兄,羞愧难当,唯有在起兮堂中自愿请罪。
项斯面青枯瘦,双眸凹陷,黑衣染了尘灰,大抵跪在起兮堂请罪多日。纪忘川问道:“跪了几日?”
“三日。”项斯重重叩了三个响头,愧怍道:“属下有罪,属下该死,愿赴死。”
纪忘川拢着太阳穴,手肘搁在案台上,“你的确该死。你让芙仪有孕,我不怪你,是我顾虑不全,没有善后。你该死在你对她动了情。”
纪忘川掷地有声,叩问了项斯的心。男女之情他懵然不懂,只晓得自当日之后,他魂牵梦萦,想起芙仪与他耳鬓厮磨之情景,便怦然心动。直到听到芙仪公主有喜,而主上并未与之圆房,才晓得闯下弥天大祸。
项斯咬牙,但牙缝里仍要挤出心底的话来。“属下愿意赴死,只求主上留孩子一命。属下作出大逆不道之事不能苟活于世,难以面对主上信任栽培,只是……公主腹中骨肉确属无辜,属下愿意以命抵命。”
乌翳重重遮蔽纪忘川的脸,他冷冽的嘲笑,“我何时要过你的命?”
项斯尊敬的主上,除了对琳琅柔情似水,对之旁人都是冷漠如刀。
正文 第二百四十六章骨肉亲(二)
主上动了造反之心,芙仪公主是挡在他与琳琅之间的芒刺,只待时机成熟,必定拔之后快。芙仪公主身居大将军夫人之位,却怀了别人的骨肉,天下哪个男人能容忍这样的奇耻大辱。他可以当芙仪是草芥,只要大业得成,芙仪便没有活路。可是一旦冠以纪姓的孩子呱呱落地,那便是岁月无声的提醒他,曾经做过的一件荒唐的错事。
项斯害怕至极,即便濒临死亡他也未如此刻兵荒马乱。他即将成为一名父亲,与生俱来的父爱在他体内生根发芽。男儿有泪不轻弹,真是到了惊惧害怕之处,眼泪蓦然滑落,让纪忘川始料不及,项斯动情至深,不是为了芙仪,便是为了他们的骨肉。
纪忘川垂眸看跪叩在地上的项斯,“有空在此婆婆妈妈求告,倒不如妥妥当当把我交代的事都办了。”
项斯被主上点醒,利索地擦干眼泪,回禀道:“属下婆妈差点误了大事。属下奉命调查纪老夫人,大江国户籍录入中并无来处,属下怀疑老夫人改姓更名,多方调查之下得知,老夫人原姓方,单名媛。”
纪忘川漠然扫了眼项斯,“说下去。”
“方媛乃是谋反逆贼纪楚瑜的家眷,属下在刑部案卷中找到纪楚瑜一案,纪楚瑜本是崇高祖在位时从一品骠骑大将军,被当今圣上以通敌叛国之罪车裂开发,纪府上的女眷悉数沦为官妓,男子发配边疆筑城。”项斯哽了下喉咙,“老夫人在教坊中受尽凌辱,千辛万苦逃出魔窟。只是……欢场生涯冷漠刻薄,老夫人辗转逃亡、流离颠疐之下,如何承孕产子?”
忽觉后背生寒,在心上无形中被人重重的踹了一脚。纪忘川怀疑过纪青岚并非他生身之母,因为怀疑太过真实,以至于一直不敢去窥探真相。项斯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回忆起纪青岚看他的眼神,没有怜悯和宠爱,只有无尽的疏离与冷漠。
他嘲笑道:“我是谁?”
项斯摇头回道:“属下不知。属下猜测,主上应该是老夫人逃亡途中捡到的婴孩。”
“自我记事起,她从未对我笑过,她恨我,却抚养我,她痛恨长安这个地方,却为何甘心回到这里?”纪忘川怫然作色,“纪楚瑜被定下车裂之刑,应该是恨透了当今圣上,何故对我与芙仪的婚事如此上心?看着仇人之女在眼前,难道不想除之后快?”
项斯百思不得其解,纪忘川凝神思索,想起琳琅同他说过,纪青岚在送给芙仪公主的助孕汤中放雷公藤之事,如此想来她的确要向崇圣帝复仇,要芙仪公主生下畸形的婴孩,贻笑天下。
纪忘川尚有一事不明,杀了芙仪公主亦可泄愤,为了要让她产下畸儿?纪青岚的行事如此古怪让他看不透,按说她半生筹谋复仇,不该想出大费周章的计策,一定是他没有洞悉全局。纪青岚对他的恨又从何而来?
他想起琳琅,恍如心口燃烧的朱砂痣隐隐作痛。琳琅在陆府上也好,神策大将军府遮天蔽日的阴谋,倒叫他蒙了双眼,眼下的确不是接琳琅回来的时候。
纪忘川走到项斯面前,蹲下身与其平视,语重心长道:“项斯,我视你如手足,我的心思你懂,这天下若不易主,你永远无法成为你孩儿的父亲。”
言尽于此,项斯知道主上有染指江山的心思,双手成拱说道:“属下愿为主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纪忘川一手搭在项斯手上,“不是为我,权当为了你自己。”
翌日休沐,从一品开府大司马何宝康送上拜帖,该来的摩肩接踵而来。芙仪公主与神策大将军有喜,邵元冲必定忧心与纪忘川构建的联盟不日崩塌,让何宝康来探探口风。
纪忘川请何宝康上座,沏了极品冻顶乌龙招待,奉为上宾。
何宝康笑容深深,带了两樽极品翡翠貔貅送纪忘川镇宅。“神策大将军人逢喜事,我特来恭贺,沾沾喜气,备上薄利还望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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