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常言,烈女怕缠郎,陈淮阳好歹有幅好皮囊,身为臣下,没少给黄玉洛献过殷勤。
黄玉洛犹还年青,正是三十如狼四十如虎的时候,而且虽说有个一个以来爱慕着她,并忠心耿耿的袁晋,但毕竟二人身份仿如鸿沟,见上一面也是极难的。
她曾守过了多少个漫长的夜晚啊,一夜又一夜,睡在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老,散发着尸体般腐臭气息的男人身边,违心的赞美着他英明神武,夸着他的胸怀有多么的广阔,说着自己有多么的爱他,仰慕他,尊敬他。
可无论她多么的想要说服自己,毕竟曾经有过林钦那般俊朗,帅气的未婚夫,触摸过他紧实的肌肉,依偎过他平坦的胸膛,黄玉洛看着先帝那因为年迈而松驰的皮肤,因为整日酒肉而不节制,最后鼓胀如球的肚腩时,依旧恶心的想吐。
所以她才会找袁晋。
少年的皮肤是多么的紧致啊,大腿紧致而又光滑,又还是个下九流赌徒,空有一幅英俊的皮囊,便偶尔有一日发现他是个危险了,不得不除时,也会很方便。
一个无父无母的少年,没有太多人会追究他的去向的。
但她是真的,就如同爱林钦一般的爱着袁晋,她喜欢那比自己年青的孩子触摸自己的肌肤,喜欢他搂着她,边迭声儿的叫着姐姐,喜欢他永远天真的依赖,同时恨不能为她两肋插刀的孤注一掷。
他一腔赤诚与热情的,爱着她。
她在先帝面前忍了多少,在袁晋这儿就得到了多少。
相比之下,陈淮阳不过是因为那夜她有点儿空虚,有点儿渴躁,而恰巧又出宫在外,袁晋不在,于是偶尔的一回而已,谁知道竟然就真的怀上了。
而她之所以愿意留那个孩子,也是因为将来淮南一派两代宰辅,是不可阻挡的历史大势,所以她不得不在淮南一派给自己押上一注筹码。
谁知道陈淮阳居然就叫陈淮安给打了?
这陈淮安,难道就没有人能治得了他?
抱着个没人要的孩子,黄玉洛因为宫中一乱,切切实实才感觉到了山穷水尽的危机感。
恒国公一意忠诚于她,忠的其实是自己,只要给他时机,会定然会反,然后自立为王,坐拥天下。
而林钦曾经于她忠心耿耿,如今却想反手,制肘于她。
她一直以为自己手握着权利,执掌着一切,到此刻才发现,她与黄爱莲一样,也不过被人推到堂前的,一个小丑而已。
而她以为自己能够真正依靠的那些人,全都狼子野心,只要得到利益,立刻就会抛弃她。
好比赌场上,她以为自己是下注的人,蓦然惊醒,才发现自己不过一注筹码。
此时徜若她定下心神,蛰伏,不出头,或者还能躲过大难,可长久以来的胜利与得意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仍还想要出手,岂知,这番出手,恰恰自取的,就是灭亡。
黄玉洛定神良久,唤过袁湟来,低声吩咐道:“去一趟旭亲王府,通知刘思罔,哀家有些事情要他来办。
再告诉袁晋,让他听令,哀家随时有事要他来办。”
*
陈淮安听说刘思罔入宫时,才下了朝,走到菜市的口子上。
从头到尾,旭亲王将刘思罔与皇帝的交往查了个一清二楚,然后,让小厮全报给了陈淮安听。
虽然陈淮安嘴里说着奸宦奸宦,但刘思罔真正意义上算不得奸宦,他只不过是一个掌握不了自己命运,叫男人们当作玩物的男人而已。
也不知他真心追随的到底是谁,抑或受多方胁迫。
陈淮安吩咐道:“叫王爷不要打草惊蛇,紧紧跟着刘思罔,他有任何行动,随时报予我知便可。”
再往前走了两步,陈淮安便见林钦那小厮吴七抱着盆花,在菜市上鬼鬼祟祟的站着。
而林钦,则站在不远处的红糖摊子前,定定的站着。
他于是旋即,就躲到了一处摊子后面。
此时夕阳西下,菜市快要收摊儿了,市场上正是个烂叶子齐飞的时候。
罗锦棠与齐如意两个紧赶慢赶,要在菜市收摊之前买些菜回家去。
俩人于菜市上东逛西逛着,锦棠忽而眼前一亮,惊叫道:“代代花儿?这东西补肝养肝最好的,我正四处找这东西,想熬来给我们嘉雨作汤呢。”
抬头,她便看见熙熙攘攘的闹事上,手中抱着一盆代代花的,竟是林钦的小厮吴七。
锦棠于是笑着问道:“阿七,你这代代花儿是作什么的呀?缘何你会抱着盆代代花儿在此?”
吴七笑道:“咱们林指挥使养的酸橙好容易开了花儿,他让我到街市上来将它买掉。林指挥使说呀,这东西三年才得开一次花,又是养肝的良品,只怕有人需要,也不多要银子,三个铜板就得,既罗东家想要,小的收您三个铜板,你拿走吧。”
代代花确实珍稀,林钦的善心也是难得。
锦棠掏了一串十个铜板出来,换了吴七的代代花在怀中,笑道:“既是你们要卖的,我可就受之不愧啦。”
怀中抱着一盆花,她笑着给吴七挥了挥手,与如意两个走了。
吴七提着串子钱,跑到红糖摊子后面,递给了林钦。
林钦接过那串钱,于人潮涌动,叫卖这声不绝于耳的闹市上,遥遥望着罗锦棠,直到她拐弯,消失在巷口,夕阳下拎着串子铜钱,依旧在红糖摊子前站着。
夕阳将他的背影拉的格外的长,倒叫陈淮安想起,上辈子他也是这样,执著的像条癞皮狗一样,总是站在这条街上,任人来人往,永远的站着,守着。
他就是那么着,软化罗锦棠一颗心的。
第197章 狠手反杀
次日,刘思罔从宫里出来之后,径自就去神武卫见林钦了。
林指挥使就在自己的公房中,褚色官袍,圆领中雪白的衣衽,两只略清秀的手,把玩着一串铜板。
“指挥使不是不知道,我一直在等您的消息,您打算什么时候才有所行动?”刘思罔开门见山,问道。
林钦将那串铜板款款放入公案上一只紫檀雕花质的匣子里,站了起来:“思罔,我知道你在旭亲王府过的艰难,不愿意忍受,但如今并非最佳时机,天灾才过,百姓都还在息养元气之中,此时举兵是要担千古罪名的,你且回去,静侯佳音,可好?”
他说的轻描淡写,毕竟他大权在握,高高在上,体会不了刘思罔的痛苦。
虽净了身,刘思罔也还是个男人。
这几年旭亲王于后院完全没了兴趣,倒是常招他陪伴。
倒也不怎么涉及情爱,大多数时候只是像知已一般同宿在一处,听旭亲王聊一聊这京中的闲杂趣事儿。旭亲王就是个妇人性子,没什么大志向,只愿天下安定,自己的富贵生活能常常久久下去。
每每侍寝,纯说说话儿还好,偶尔有那种事情,刘思罔会恶心的几天都喘不过气来。
他一个曾经寒窗苦读,还曾中过举人的仕家子,却被迫在皇族的胯下承辱,这种屈辱,比杀了刘思罔更叫他痛苦。
他原本是寄希望于林钦的,只要林钦举兵,推翻大明,他就能从旭亲王那儿出来,并把旭亲王施加给他的痛苦,百倍千倍的还回去。
但是林钦迟迟不肯。
既如此,他就只有投靠太后黄玉洛了,毕竟黄玉洛很着急,也愿意任用他。
而且,皇帝因为与旭亲王交好的关系,格外的信任他。
旭亲王妃有个喜欢给人送汤送点心的习惯,每每要往宫里,给皇上送各类吃食,全由刘思罔一手来办,所以,他可是掌着皇帝生死,还能把事情完美栽赃到旭亲王身上的人。
恰好,今夜有个绝好的机会,刘思罔觉得,自己既等不到林钦,就必须跟太后一起动手了。
只是可怜了罗锦棠那个女子,大约会牵扯其中。
她还曾送过他一本《竹山草堂记》,那是康维桢的著作,他很喜欢那本书呢。
可在这世间,人们要都像林钦一样顾虑太多,总顾及他人感受,是注定成不了大事的。
*
锦堂香酒坊之中,那位高丽少年又来了。
今天他还背着把伽耶琴,说要给锦棠唱个他们族的民歌《黄莺曲》,锦棠原本请他,是要给锦堂香要随酒附送到五夷的酒品简介作翻译的。
谁知他作完了翻译,便天天在锦堂香的门上缠着,瞧那样子,是看上人家的小东家了。
骡驹才从地窖里出来,一身的臭汗,因是陈淮安授意过的,一把摔了帕子,上前拎上那高丽小白脸儿的衣衽,粗声道:“来来来,爷我正想听个黄莺叫呢,你要学不像,今儿爷我打死你。”
高丽少年那见过骡驹这等粗人,叫他连推带搡的,还伸着脖子喊着姐姐,叫骡驹给搡出去了。
锦棠刚接到宫里,小皇子朱玄林递来的信,说他征得父皇的同意,今夜皇帝要请她和陈淮安夫妻入宫,赴宴。
以感谢她这一年来,对于小皇子的照顾之情。
自从锦堂在东五所一回闹,她一年多来照顾小皇子的事儿就大白于天下了,皇帝因此而要谢她,倒也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