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了陈家血脉的太后,必须一击就死。
而皇帝的暖昧,才是陈澈想要动太后时,最最忌惮的地方。
陈淮安站在父亲面前,两手捏拳,良久,道:“儿子懂了,儿子会看着办的。”
陈澈站了起来,仰望着人高马大,高自己将近一头的儿子,忽而伸手于他肩上拍了拍,转身,翻开枕畔一只匣子,于中摸了串金刚串珠出来,递给了陈淮安,道:“这是你母亲当年经常把玩的东西,是她当年戴了一辈子的东西。你们或者不爱要老人的东西,但为父今日将它给了你,你将它转给锦棠吧,儿子儿妇,俱是佳人,为父虽说错过,愧对你母,但便到了黄泉之下,见了她,也唯有认错,决不悔生了你。”
陈淮安接过那串珠子来,握在手中,背略弯了弯,道:“好。”
陈澈于是又道:“陆氏,我从来不认她是我的妻子,毕竟为父是有家有妻室的人。但为了你们,她永远都是这府中的正室夫人,只要她愿意继续呆着,就永远都是。为父也是为了你,一再容忍于她,你们不会懂为父的心情,为父也不求你们能够体谅为父。但是,关于陆氏……”
说白了,到如今陈澈依旧容忍陆宝娟,是看在陈淮安的面子上,否则的话,就只凭她的所作所为,陈澈是真想找个姑子庙把陆宝娟塞进去,叫她永永远远的守着青灯古佛去。
这世间或者没有一个人能理解陈澈,但经历过上辈子的陈淮安懂。
他无法去爱那个女人,但他爱那个孩子,于一个男人来说,妻子是此生的相伴,此生的唯一,但孩子是他此生的延续。
可以传承他的理想,他的志向,可以在他老了,步履蹒跚,老骥伏槽时,带着他的精神,以年青而又蓬勃的姿态,继续于这世间战斗。
陈淮安道:“陆氏是您的妻子,无论如何处理,不必问我的。但您最好看紧了她,勿要让她出门,她似乎一直以来都很不喜欢我家锦棠,这也是我最苦恼的事情。”
不过一言,父子俱明了,陈淮安握着串珠子,也就出来了。
第195章 勃勃兴致
从陈府出来,也才不过晌午,秋高气爽的时节,陈淮安背格外的直,胡茬也格外的密,便马鬃似的头发,也柔软了不少。
他就跟在罗锦棠的身后,艰难而又缓慢的走着。
他本就瘦,一件青袍略显宽敞,叫秋风吹着,袍袂随风,于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走过,苍凉而又落寞的样子。
锦棠只当他是因为发现儿子不是自己的而失落,气了个仰倒,气冲冲的,也不理陈淮安,索性加快步伐,一路小屁股扭着,走了个快。
出了陈府,拐过两个弯子,再经过御街,对面便是太仆寺。
锦棠越走,只觉得越气。
不过一个孩子而已,锦棠只当两辈子了终于印证了孩子不是他自己的,陈淮安会高兴了,岂料因为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陈淮阳的,他打陈淮阳一顿也就罢了,这还跟丢了魂似的。
豆青色的衫子微摆,她瓜子似的小脸儿气了个煞白,向来精致的,一丝不苟的红唇,不知何时晕了胭脂。
正往前走着,嘴边多了丝甜丝丝的味道,那粗犷的大手,捏着枚奶酒渣,叫她一巴掌挥过去,就掉到了地上。
陈淮安怀里抱着一包奶酒渣,连忙又捡了一枚出来,递到锦棠嘴边。
一枚枚奶酒渣,因加了红糖,全呈着褐色,略带点酸味儿,有淡淡的酒气,入口即化。锦棠喜酒,但不能吃酒,偶尔发现太仆寺隔壁的奶酒渣作的极好,闲来便总喜欢吃上几枚。
陈淮安执著不倦的,又递了一枚过来。
锦棠索性转身,一拳砸在他胸膛上,一拳又一拳,两只小拳头,拼尽了自己全身的力气狠命的捶着。
“你当时之所以生气,恨,并不仅仅是因为恨孩子和黄爱莲,而是因为感觉到被羞辱,被愚弄,是吗?”陈淮安任凭锦棠一拳拳的砸着,又递了枚奶酒渣予她,哑声道:“我至今日才体会到被愚弄的痛苦,才知道被你一次次的谎言愚弄之后,当真相大白的时候,那时候的你有多痛苦。”
从黄玉洛到黄爱莲,再到陈淮阳,整个世界心知肚明,只瞒着他一人,愚弄了他一个人。
而他呢?
他便疲惫之极,还妄想要讨好整个世界,却独独只愚弄她一个人。
他可怜的妻子,为了俩人能有后,能有个孩子,不致于老来无依,每日里烧香磕头,十年时间转遍了京城所有的寺庙,在为他们俩人的将来而努力。
便撞破他和黄爱莲的那一日,她也是才从龙泉寺,从庙里回来。
之所以去庙里,也是为了求子。
不仅仅是婚姻,更是义气,是生与死的背叛。
说好同进退的,他却有了儿子替他作传承,她被扔在无依的境地里,任陈淮安如何解释都是苍白的,他认陈濯缨为子的那一刻,罗锦棠就已经被抛弃了。
不止是被他,而是被整个世道给抛弃了。
因为上辈子的他,就是她的整个世道,是她所有的一切。
“我背你?”陈淮安低声道。
锦棠哑声斥道:“滚,离我越远越好。”
“那我去给你买凉凉的酥酪来,加上冰,你不是爱吃那个?”陈淮安又道。
锦棠断然道:“滚滚滚,我自己没钱,不会自己买?”只要她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要替她跑腿的人多得是。
陈淮安也不恼,抱着袋子酒渣亦步亦趋跟在俏跃跃的罗锦棠身后。当然了,上辈子活的那样狼狈,一塌糊涂,起因全在于他,他还有什么恼怒的资格呢?
虽说陈澈疑心皇帝,但陈淮安并不相信皇帝会和太后之间有苟且,毕竟多活过一世,他比谁都了解,皇帝上辈子一直无子,非是他偏爱于谁,而是他于后宫之中,无论男女,委实没有了任何性趣。
皇帝的起居于内阁大臣们面前,是完全公开化的,他知道皇帝夜里宿在何处,也知道皇帝与谁多说了一句话,但自陈淮安入阁之后,从不曾见皇帝幸过谁。
总得来说,他是个无欲无求的人。
皇上在潜邸的时候也是能生孩子的,也是个切切实实的男人。但在生罢朱玄林之后,再到为帝十年,居然没有宠幸过任何一个女子。
而且,他在从此之后,还会越来越阴柔,有时候甚至让陈淮安觉得他就是个妇人,抛去君臣之情,总会因为皇帝偶尔凝视着他的目光而混身起鸡皮疙瘩。
这样的皇帝,又如何幸女,又如何会有子嗣?
陈淮安直觉,上辈子的皇帝是因为自己无法幸女,明知自己不能再有子嗣,又怕朱玄林半路夭折,自己会担不起大明江山的传承,才会容忍于太后和她所生的朱佑乾的。
毕竟朱佑乾也是皇家子嗣,宫里要养大一个孩子,比民间更不容易。
多一个子嗣多一份传承,他怕江山旁落,死后无法向先帝交待。
但又是谁把皇帝变成那个样子的呢?
让他无欲无求,就对女人没有兴趣了呢?
忽而,他道:“糖糖,上辈子你可记得否,旭亲王在修身向善之前,叫根棍子给日了的事?”
锦棠本来正气着呢,回想起上辈子,一双杏眼瞪了过来:“勿要说这些令人恶心的事情。”
上辈子,旭亲王原本是个整日里吃吃花酒,闲来找个侍卫玩一玩,陪伴于榻侧的闲散王爷。
但大概是在三年后,陈淮安初入内阁的那一年,他会于夜里,在自家的床榻之上,被一个黑衣人施以最残酷的暴刑。
总得来说,就是他叫一根木棍给强暴了。
当时陈淮安还在大理寺,所以是他前去处理的此事,满京城之中,也唯有他知道此事。
据从旭亲王府回来的陈淮安说,旭亲王当时是叫人给辱的子孙根,非但子孙根,后庭还叫人以极为残忍的方式,用木棍给折磨了一通。
旭亲王也曾大闹,追着让陈淮安彻查此事,而后,陈淮安便查到了刘思罔的身上。
但是,查到这里,旭亲王便不肯叫他继续再往下查了。
而刘思罔其人,从此之后便于京城之中消失了,也没有任何人再见过。
陈淮安毕竟一直在帝前,偶尔曾于皇帝所宿的乾清宫内见过一个背影清清落落,腰杆挺直,极为肖似于刘思罔的人。
宫中人称其王公公,除了侍于内殿,几乎不会出户。
但到陈淮安将要被贬时,他就发现,皇帝于卧榻之侧的奏折,大多都是由那个王公公来批。毕竟皇帝的朱笔字迹,那王公公竭力模仿,陈淮安还是能认出来的。
他直觉王公公就是刘思罔,但他押不准,所以,在凉州的时候,他才会提醒皇帝注意奸宦,因为他知道将来总会有一个能够爬到皇帝卧榻之侧的奸宦,掌握着皇帝勃勃的性致,但码不准他到底是谁。
绞尽脑汁,也想不通前后曲折,陈淮安总算拽上锦棠一只掌心薄茧淡淡的手在手中轻轻揉搓着,哑声道:“刘思罔是生是死,上辈子最后究竟去了何处?”
锦棠总归还是抵不住馋意,往嘴里丢了只甜酒渣,笑道:“刘总管?他将来呀,会是整个皇城之中最风光的人,他后来伺候了皇上呢。要不,我怎么会去结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