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洛垂了垂眸子,一脸的忧戚:“四个月前,她去了。”
因为她这句,陈淮安倒是愣住了。
他有那么一瞬间的震惊,旋即猛得往外吐了口粗气。
虽在什刹海的那日他就知道鸟尽弓藏,兔死狐烹,黄爱莲肯定要死,但没想到她居然还多活了八个月。
“怎么死的?”陈淮安问道。
黄玉洛闭了闭眼,道:“她本就是个不羁的性子,也不知怀了谁的孩子,偏偏又不肯堕掉,一直怀胎到八个月上,产后血崩,没的。”
事实上,黄爱莲死的极其痛苦。
黄玉洛身为太后,在为寡妇一年之后,单纯是因为无法忍受常达四五年的岁月没有同男人有过肌肤之亲的欲望,在外与个男子成了欢好。
且不说那男人是谁,总之,她不过一回,腹中便怀上了一个骨肉。
这个孩子于黄玉洛来说非常重要,她必须生下来,而母亲又还必须死,所以,黄爱莲就成了黄玉洛的替罪羊,也恰就是孩子的母亲。
于是乎,黄爱莲才多活了八个月。
当时,她和黄玉洛,以及陈姑一起生活在宫中的道观之中,美其名曰闭关清修。
黄爱莲在不抽阿芙蓉膏,短暂清醒的时候,渐渐也察觉出来姑母欲要对自己不利。
她几番想要逃跑,想要逃出去。
最后叫那陈姑给打断了双腿,弄哑了喉咙,无法出声喊救命,也没有双腿可以从黄玉洛的魔爪之中逃出去。
于是每日每夜,她就像个禁脔一样活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直到她最后苟延残喘,奄奄一息时,黄玉洛看不过眼,觉得自己这侄女太可怜了,弄了好大一泡阿芙蓉膏,一口便把她送上了西天。
而陈姑对外,只说她不知跟谁有了孩子,此时正在养胎了。
如此偷桃换李,黄玉洛身为太后之尊,把那腹中的孩子竟还真就给生了出来。
如今,那孩子作为黄爱莲的遗腹子,一直以来就养在宫中道观之中。
孩子出生之后,到如今已经有四个多月了,生的修眉阔目,面貌朗朗,竟有几分的肖似于陈淮安。
可惜了的,黄玉洛心说,那孩子生的竟有七分肖似于陈淮安。若非没有及早谋划,让陈淮安作了那孩子的爹,多好?
毕竟淮南一派,陈澈老了,陈淮阳能力不济,而陈淮安,才是其中最关键的那个人。
陈淮安默了片刻,忽而又道:“毛壳麝香价值千金,以冰片而代之,怕是不行吧,这可是爱莲姑娘的主意?她似乎于药理上,研习颇多。”
黄玉洛仍是一脸的哀戚,显然,侄女的去世让她极为伤心。
她虽仍是一国太后,但是哥哥死了,侄女没了,家里剩下的亲人也早叫黄爱莲伤透了,便她贵为太后,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
这简直算得上,锦衣之后的夜行了。
她道:“爱莲与药理还有研究?此事哀家端地是不知情的,不过,哀家这些年一直研习药理,徜若这药方有何需要改进的地方,还请陈卿记得来信,咱们于信中一起研习,如何?”
陈淮安道:“自然。”
所以,毛壳麝香换成冰片,黄爱莲没有那个脑子,真正干这事儿的是黄玉洛。
两辈子,无论嗣育丸,还是害锦棠八月落胎的毛壳麝香,其实都是黄玉洛的手脚。
黄玉洛再是一笑,又道:“当年在秦州初见,陈卿虽说只是个少年,哀家就看你品貌不凡,今后必有一番大作为,如今看来,果真是。”
他算不上俊美,太过粗犷魁梧,通身上下凌厉的男子气,正义,热忱,满腔热血。
这世间,男子如牛毛过眼,但陈淮安屹立在那儿,仿如一座丰碑,有着他独特的魅力。
这种魅力,非是华服锦衣,也非高官厚爵而妆饰出来的,他就是他,质朴热忱,胸怀坦荡,世间万千男子,独他可以肩扛苍天,顶立于天地之间。
陈淮安还未接话,太后已经站了起来:“也罢,本宫也该回宫去了,陈卿自去救灾吧。”
雨夜疾奔至河北一回,浓密的黑夜,浓密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雨,太后黄玉洛的钦兵与侍卫们将她迎入车驾,年愈五十的恒国公刘鹤亲自伴驾,陪伴着太后娘娘离去。
雨越来越疾,没有要停的迹象。
陈淮安矗立在暴雨之中,望着太后离去的身影,一直的看着。
骡驹持着火把走了来。
火把照在陈淮安的背上,背似幕布,只纺线般飞速坠落的雨滴就在那幕布上不停的往下坠着。
“骡驹,你见过从不把宫禁当回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天地之间任其逍遥的太后吗?”
骡驹叫雨打懵了,却也断然摇头。
“我从来不是那种,认为是女子就该困于闺阁,足不出户以示清白,以护闺誉的男人。”陈淮安抹了把脸上的雨,忽而将粗劲有力的大手伸向骡驹,待骡驹递过佩刀来,他又道:“但我最讨厌的,就是德不配位,野心比不上胸怀,谋略比不上狂妄的王八蛋们,无论男女。”
骡驹听出来了,陈淮安这怕是要去给黄玉洛个痛快。
当初杀黄爱莲的事儿就是他干的,但那时候黄爱莲不过一个人而已,就那样都没能干得成功,此时黄玉洛有大军护着,陈淮安又怎么能杀得进去?
是以,骡驹断然道:“二爷,嘉雨还病着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咱们既求得了药方,就回吧。”
陈淮安回过头来,将怀里的药并药方悉数交给骡驹,自下摆撕了半片黑布来下遮到脸上,给骡驹也蒙了一片,蒙上他的脸,挑了挑眉:“不过一刻钟的事情,二爷要你瞧瞧,什么是个惊弓之鸟,再叫你瞧瞧,什么叫作败走麦城,再接着,你二爷来一回痛打落水狗,咱们就回!”
第163章 痛打落水狗
大雨漂泼如注,马车在泥路上行走本就艰难,又还是如此又闷又热的七月。
恒国公刘鹤伴驾于车旁,气呼呼说道:“旱灾之后又是强降雨,又还瘟疫横生,太后娘娘万金之躯,送药方这种事情,何须您亲自前来?”
黄玉洛坐于车中,淡淡回道:“无论贫富贵贱,皆我大明的百姓与臣子,哀家受点子苦没什么,只要百姓安乐就好。”
事实上她如此辛苦的来一趟,还是想向陈淮安证明,自己和黄爱莲,甚至是和皇帝也不一样。
她待这万里江山,以及天下所有的子民们是虔诚的,如他一般。
不出她所料的话,太后不远百里,冒雨赠药,陈淮安当很感动吧。
总算离开了泥泞之地,但两旁高山耸立,如此漂泼大雨,山上时有危石滚落,所有的侍卫们俱皆紧紧簇拥着太后娘娘的车驾,生怕有巨石滚落,要砸中太后娘娘的车驾。
偏偏就在这时,左侧山头上哗啦啦滚下来一块巨大的石头。
若非侍卫们躲避及时,必得有人要被这石头砸死。
披着雨蓑的刘鹤于是高声喊道:“护驾护驾,护好太后娘娘的车驾,敢有退缩着,本使斩无赦。”
黄玉洛坐于车中,也是暗暗叫着阿弥陀佛。
而就在这时,右边一处灌草从中仿佛有人在跑来跑去,间或还会有人沉声喊上两句,听起来竟是鞑子的声音。
刘鹤于是又吼道:“分一队人去右边查看,若有人埋伏,立刻杀之。”
立刻有一队人分出来,往右侧而去。
队伍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左边又有一处丛林中出现了异动,刘鹤拨剑在手,再派一队人出去。
但此时,两旁山上时时有碎石滚落,就仿佛山上有人盘踞,一直在暗中尾随一般。
本来雨就大,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前后左右,仿佛处处皆有埋伏,但等侍卫们追过去看时,又处处无人。
黄玉洛时时出宫,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事情,吓的在车中攥紧了佛珠,不停的念着阿弥陀佛。
恒国公刘鹤也越来越怕,总觉得有人布下天罗地网,正在步步逼近。
无赖之下,他道:“娘娘,您披上一件雨蓑,弃车吧,臣护着您逃出去。”
于是,黄玉洛弃了车,于雨中换趁了匹马,跟刘鹤两个作普通侍卫打扮,将车放在前,俩人却是跟于队伍的后面,继续往前走着。
谁知,再往前走不过百步有余,忽而后面射来几支冷箭,直冲黄玉洛的马屁而来。
黄玉洛此时已经吓坏了,大叫:“刺客,有刺客。就在哀家身后。”
她座下的马着了箭,扬天一声长嘶,还不及刘国公来拉,黄玉洛已重重摔到了马下。
地上全是泥泞水浆,啪的一声砸入其中,闷到黄玉洛差点连气都喘不过来。
侍卫们于是重重围了过来,将摔倒在地的黄玉洛给扶了起来。
我明敌暗,刘鹤索性与黄玉洛共趁一骑,叫侍卫们紧紧簇拥着,缓缓往前,不敢再轻举妄动。
但谁知偏偏就在这时,侍卫队中忽而有人一声高喊:“你是谁,为何会混在咱们骁骑卫的营中?”
昏天黑地的,火把都打不着的夜晚,刘鹤仔细去看,果真是个蒙着面,身材五短的黑衣人,此时混水摸鱼,居然眼看就要靠近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