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誉定定望着罗锦棠:“不对,至少大嫂见过你,她还整日在念叨,说很想与你结识结识。你说你的酒坊开在太仆寺后面,那太仆寺是大哥常去的地方,他定然也见过你,至于老太太,不必她说,只瞧神情,我就知道她是见过你的。”
锦棠愣住了。
上辈子记忆中的陈淮誉,似乎并不是这个样子。
他清瘦,忧伤,仿佛一股风就能将他吹倒,但又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他的椎骨,叫他不至于倒下。
一直以来锦棠是锦棠,相府是相府,将近一年半的时间,井水不犯河水。但似乎随着陈淮誉的到来,这种平静要被打破了。
转念一想也是,她在京城确实小有名气,或者陈府那些人,个个儿早见过她八百回了。
陈淮誉默了半晌,又道:“至于陆氏,是你的亲婆婆,更是见过你不知多回。弟妹,但你可能告诉二哥,咱们府中,在大概六年前就曾见过你的那个人,是谁?”
锦棠重生之后,在渭河县三年多,再到京城两年多,满打满加起来,与陈淮安成亲也统共不过六年,六年前,她和陈淮安都懵懂无知,这京城,陈府之中有谁会认识她?
头一回陆宝娟见她,一脸的如丧考妣,这一回陈淮誉见她,见面就喊娘。
锦棠莫名起了疑心,索性就直截了当的就问陈淮誉:“二哥能否告诉我,我可是生的肖似于你们相府的某一人?
那个人,究竟是谁?”
第165章 大白馍
陈淮誉临水站着,默立许久,不答锦棠的这句话,顺手一指,让往前走着,却是问道:“你和淮安,是六年前成的亲?”
锦棠道:“恰是。”
“再此之前,弟妹和淮安可曾来过京师?”陈淮誉又道。
锦棠再度摇头,笑道:“不曾。慢说不曾来过京师,便连渭河县的地界儿我也不曾出过。”
陈淮誉暗中忖了忖:那时候他父亲陈澈被贬谪,在岭南作县令,因山高皇帝远,路途不开,每每就连他母余凤林生病之后要用的药材,都得陈老太太多方打点,才能派人送去。
按理来说,陈澈是没有见过罗锦棠的。那么陆氏呢?她必定是见过的吧?
难道说,是陆氏起自于情,为了不择手段的登堂入室,才会千里下毒?
而这罗锦棠,会不会是陆氏专门娶来恶心余凤林的?
明知原配在穷山恶岭之中身染恶疾,熬不过去,却替外室子艰了一个与她生的一模一样的女子回来,让余凤林在知道有外室,有外室子,还有个与自己像貌一模一样的便宜儿媳妇时,活活气死?
*
陈淮阳和陈淮誉是在八年前,陈澈被贬谪的那一年举家搬迁到的京城。
陈老太太以年迈之身亲上京城,处处找陈澈当年的座主,同门,同年,想要把他从岭南弄回来。
那时候,陆宝娟虽不住在陈家,却对陈淮阳和陈淮誉两人颇多照拂。
陈淮阳的性子,吃照吃拿照拿,便能娶到国公府的女儿为妻,也是陆宝娟请的敏敏王妃作媒。否则的话,以他的家世,门第,如何能娶到郭兰芝那样的,将门虎女?
但吃罢拿罢,揩嘴就骂陆宝娟是个贱婢。
陈淮誉虽说体弱,但自有他的骨气,连陆宝娟送来的一只水果都不曾吃过。
但是,徜若她表面上对陈家兄弟颇多照拂,却背地里害死了他的母亲的话,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她的。
鉴于祖母的躲躲闪闪,父亲对于这件事的不闻不问,陈淮誉甚至觉得,他们或者是和陆宝娟答成了某种交易。
毕竟当年就是陈老太太压制着余凤林,二十年的时光不准余凤林上京城,不准她和陈澈团聚的。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余凤林含辛茹苦,侍奉着老太太,照料两个孩子长大,却是为了给陈淮安母子让路,能够顺利让陈淮安由外室子而成为嫡子,所以才让陆宝娟进门,让她去死的话,那她也死的太冤了。
锦棠迈着步子,因怀中藏着只馒头,间或就会揪点馒头屑扔进黑龙潭中,旋即便有各类尺长的大鲤鱼扑上来,抢着那馍屑。
陈淮誉见罗锦棠怀里抱着资料,回头望着云绘楼生闷气,柔声道:“罢了,如此暑天,弟妹且回家安静息养着去,这资料给了我,我去替你见那礼部侍郎。”
锦棠究竟想问一句,自己生的是像谁。
陈淮誉当着她的面,似乎是叫一声娘,但毕竟就那么一声,她也可能是听错了。
陈淮誉走到一处石几前时忽而止步,对袁俏说道:“俏俏,天如此热,我要吃杯凉茶,你带着弟妹这位家仆,到咱们老宅子里,让丁大娘沏几杯凉茶来,我和弟妹要在此吃杯茶。”
袁俏侧首扫了眼齐高高,显然看不上他这獐头鼠目还老爱看自己的样子,白了他一眼,道:“罢了,我自去便可,你们且坐着。”
齐高高手一扬,大叫道:“这哪能呢?袁姑娘等等我,你且听我说,你家哥哥,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咱们还是酒桌上的好朋友呢。”
袁俏极嫌恶的白了齐高高一眼,俩人走了。
目送着袁俏离开,只有一处石几,并四个油木质的鼓凳。陈淮誉道:“弟妹先坐。”
锦棠望着这鼓凳却是噗嗤一声笑。
陈淮誉顿时一愣,锦棠随即掩面而笑,连忙又道:“无事无事,二哥先坐,我不过是想起件别的事儿来,才想要笑笑罢了。”
她是想起上辈子,恰就是从这儿抱了只鼓凳,把英国府的大少爷,郭兰芝的弟弟郭才义给砸了个头破血流。
她和郭兰芝就因为那个,上辈子一直红头对眼的,不过这辈子她连郭才义的面都不曾见过,更别提打郭才义了。
俩人这才要入座,忽而也不知怎的,陈淮誉伸手将锦棠一拉,几乎是搂圆着她整个儿便将她环到了一颗树后。
黑龙潭是整个京城之中树最多,林荫最旺,遮天蔽日之下也最凉快的地方。
陈淮誉其人,自幼年便体弱,算得上以药培体,才能长大。
是以,便盛暑之中,他遍身也是一股冰凉。
叫他环着,森森一股药息。
锦棠扬头,只能看到陈淮誉的喉节,在纤细白皙的脖颈上疾速的上下动着。
他两手圈围,将她困在一株大树的后面。
上辈子,陈淮誉吃醉酒之后就曾拉过锦棠的手,她当然是一耳光搧过去,当然,也是因此,一直觉得此人有些轻浮。
直到袁俏死后,他出家为僧,她才知他只对袁俏情深,是个情种。
但一个情种,光天化日之下把弟媳妇压在树后,这算什么,滥情滥性?
锦棠扬起手一耳光就准备搧过去。
“弟妹,你不要有大的举动,缓缓回头,看那个男人,你可认识?”
锦棠忍了巴掌,总算平静下来,缓缓从树后回头,便见不远处的石径上,果真有个男子缓步走了过来。
这人穿了一件普通百姓们才会穿的那种褐衫子,头上还戴着顶八角帽儿,一眼瞧过去,就是个极不起眼的普通老百姓。
但是,因为他走路是个威风凛凛的外八字,八品大员式的步态,锦棠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这是袁俏的哥哥,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袁晋。
相隔不过两丈远,她和陈淮誉在湖边的树后站着,而袁晋是自林间的石径上走过的。
边走,他还目光四处搜寻着,不知道在找什么。
锦棠虽说上辈子冲动,到底吃亏吃到死,这辈子她不冲动了,她转头四处搜寻着,忽而手指湖面,指着湖里的鱼,颤声道:“二哥,你瞧那些鱼。”
她方才只咬了小小一口白馍,都只在嘴里过了过,并没有吞下去。
出来之后,一直揪着馒头喂鱼,此时水面上泛满了翻着肚皮,白花花的鱼,可以说,鱼肯定是吃了她吃的白馒才翻的肚皮。
所以,可以想象,她方才要是吃了袁俏给的馍,而又跟陈淮誉分别了的话,会不会就死了,或者是晕在这黑龙潭边,那袁晋,是不是就是来给她收尸体的?
“你的袁俏,就是你的袁俏给我下的毒……”锦棠哑着嗓门吼道:“她哥哥是来给我收尸的。你们陈府的人这是要害我。”
陈淮誉往后退了一步,断然道:“俏俏是个好姑娘,要真是她给你下毒,她就不会故意告诉你馍是她蒸的。你且回家去,此事,我须得回府去查。”
他初时以为罗锦棠与陆宝娟沆瀣一气,故意准备用她这张脸来气死余凤林。
但陈淮阳钓人,还拉他作幌子,叫他把罗锦棠哄到慈悲庵去吃素斋,结果素斋中独独罗锦棠的馒头有毒。
紧接着,袁晋前来,瞧那样子,确实很像是来扫尾的。
既如此,那他的哥哥陈淮阳,陆宝娟,甚至罗老太太,袁晋,这所有的人,或者都加入到了想要给罗锦棠下毒的阵营之中,全都身怀疑点。
徜若不是今日他故意留人,在此慢上一步,罗锦棠吃了馒头,带着个傻仆,会死的悄无声息。
而他,陈淮誉,则会成为害死罗锦棠的那个直接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