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好比城里人没见过农人种田,总觉得新鲜一样。
围观的人群之中,许多人也从来未曾见过踩曲。当然,也总有些浮浪之人,想要取笑这些大姑娘几句。
是以,有个人声音响如雷钟,说道:“东家,东家,这些大姑娘除了踩曲之外,可会不会陪人吃酒?本公子今日出一万两银子,购你三千坛酒,让这些踩曲的大姑娘,今日陪刘某吃一盏,如何?”
*
此时,所有人全在台下忙碌着。
因为这一回踩曲之舞,太多的人想要了解锦堂香,很多酒家试着吃了几杯之后,当场便准备要买酒。
锦棠今日当然不卖酒,她只把自己酒坊的地址制作成卡片,一张张的发于围观的酒客们,并请他们想要购酒时记得前往。
至于还有一众酒楼的东家,掌柜们,想要跟锦棠谈合作的,此时正是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
锦棠抬起头来,便见一个身着锦袍,面上油光滑气的男人站在自己对面。
这人锦棠识得,他是恒国公刘鹤的侄子,名叫刘律,京城有两大纨绔,一是英国公郭崎的儿子郭才义,那个也不过性子孟浪些,叫锦棠打的头破血流过,将来终还要成个大器。
这刘律身在高门,却自幼混在下九流,与袁晋为知交,是个结结实实的小人。
号称要拿一万两银了买三千坛酒,还要姑娘们赔酒的,恰就是他。
恒国公与黄首辅是结成盾的一脉,既他来,那证明在父丧之后,久未露面的黄爱莲应该是要出世了。
果然,锦棠转眼去望,就见湖中停着一艘画舫,正红,正黄与宝蓝漆绘成的五彩画舫,缓缓驶来,船上还有一群美婢在侧。
久不曾出过宫的黄爱莲,站于画舫之上,美婢们的身后,头戴幂篱,一手打伞,一手摇扇,两目阴寒的望着罗锦棠。
显然,她今天就是直截了当的,让刘律来上门挑衅的。
锦棠今日出门,因是东家,为显庄重,也是怕容色惹眼,要给陈淮安和相府丢脸,是以,头发绾成高髻只后,用一方蓝帕子包起,将自己妆扮的极为不惹眼。
可因为黄爱莲这顿挑衅,她怒极了。
要说这黄爱莲,能力没有多大,还以奇女子自居,坏了京城之中女子为商的风气也就罢了,锦棠身为一个女子,一点一点,想要重新捡拾起这全天下偏见偏识的男人们,对于女子的尊重时,她居然还要跑来捣乱。
这种人就好比是。
自己已经在烂泥巴坑里了,却也看不得别人光鲜,想尽办法,总要泼别人一身的污秽才行。
上前两步,款款解了自己的头巾,露出一头叫青碧色的长簪子绾着的长发,仿如乌云堆成的发髻,几捋流海随风而款款飞着。
阳光下,淡着胭脂,轻施粉黛的少妇人,白皙优美的脖颈,明艳动人的眼眸,勾唇一笑,唇角两粒浅浅的,芝麻粒儿大的小酒窝儿。
她仰起脸来望着刘律,笑着伸出手来:“一万两的银子,罗某生来都未见过,但不知刘公子可否拿出来,叫罗某观瞻观瞻?”
刘律转身看了看黄爱莲。
黄爱莲虽说天香楼开的名声臭了大街,而她自己为了躲避百姓们的辱骂,如今连脸都不敢露,可是,身家千金万贯,金银是这辈子也花不完的。
是以,她挥了挥手,意思是让刘律把一万两的银票递给罗锦棠。
她这是准备拿着钱,狠狠儿的砸罗锦棠的脸,也让这京城里的人都看看,所谓另一个奇女子罗锦棠,也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货色罢了。
刘律于是递了银票过来。
一万两这种大面值的银票,因其贵重,也少,比一般十两,或者百两千两面值的银票要大很多很多。
展开来,足有一本书的大小。
而且,壹万元整四个大字,还是在加厚,过了油的夹宣上面烫过金的。
今日阳光明媚,刺人眼眸,那四个金色大字,瞬间闪的人们连眼睛都睁不开。
满京城来看热闹的老百姓又有谁,见过一万两大面值的银票?
人人都道:稀罕稀罕,却原来,一万两的银票长这么个样子。
第156章 阿芙蓉膏
便罗锦棠,虽说两座大酒坊,一年之中要产将近万坛的酒,可她手里并没有太多的金银。
她的钱一直是在流转的。
是酒,是粮糟,也是一粒粒的高梁。
生来到这样大,锦棠也没有见过一万两的真金白银。
所有的人都看着,也都想知道,锦堂香这小东家会不会见钱眼开。
又会不会接这一万两银子。
毕竟,只是让十几个乡里来的姑娘们,陪着刘律那纨绔大公子哥儿吃杯酒而已。
一杯酒就换万两银子,谁不乐意。
“罗娘子,让你这十几位踩曲的姑娘们上船,陪着刘公子吃上一盅酒,只是吃一盅而已,这满西海畔的人盯着,我保证,只是一盏酒而已,只完立即让她们下船,可否?”
黄爱莲瞧着气息极为虚弱,天太热,她又戴着幂篱,说话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中气不足。
船就泊在岸边。
锦棠于众目睽睽之下,从刘律手中接过银票来,持在手上,却是往前走了两步,径自就走到了黄爱莲的面前。
画舫高而湖岸底,所以罗锦棠非得扬起脖子来,才能看到居高临下的黄爱莲。
她闻到一股香气,极为浓郁,乍闻之下叫人作呕,但是,又惑着叫人不得不多去闻两口的香气。
这个香味,锦棠极为熟悉。
这是阿芙蓉膏的味道,上辈子她失了孩子最痛苦的时候,林钦就给她烧着吃过这阿芙蓉膏的烟气。
那东西比酒还能迷惑人,但是,不比酒能滋养人,想戒也随时可以戒,那东西会让人沉溺,上瘾,想戒也极为的难。
在上辈子,锦棠将死的时候,黄爱莲的阿芙蓉膏一小块就价值千金,满京城上下的达官贵人们都在吃,为了吃那东西,甚至滋生出一种别样的产业,就是烟杆。
锦棠开书斋的时候,左边是酒坊,右边就是一家阿芙蓉膏铺子,里面进进出出的人,全像给抽走了魂魄与阳气一般,阴气沉沉,走路轻飘飘,仿似鬼魅。
白花花的银子进了阿芙蓉膏铺,销成一缕缕的青烟,闻够了,吸够了,人们再心满意足的出来。
吸食的人多而能戒的人少,多少人因为那阿芙蓉膏而倾家荡产。
锦棠似乎是唯一一个,吸食之后还能戒之的。
之所以当初能戒,是因为仇恨和不甘,对于一切能沉瘾的东西,都会决然的切开,断开。
而这阿芙蓉膏是黄爱莲自己搞出来的,显然,这辈子她还没有把阿芙蓉膏贩卖的满京城都是,反而自己先吃上了。
吃了阿芙蓉膏的人,会渐渐儿变的格外虚弱,还有依赖之瘾。
一个人若是依赖上了那东西,就好比叫恶鬼吸食干了阳气一般,于阳气旺盛的太阳底下站着,都能给晒晕过去。
所以,再晒一会儿,锦棠估计这虚弱的黄爱莲就该要晕过去了。
她当着众人的面,故意的,慢慢儿的把那张塑过油的,烫过金的大夹宣缓缓撕开,撕作两瓣,接着,再从中撕一道,快速的撕成碎片,全部都扬到了黄爱莲的身上:“黄姑娘,您这是哄傻子了吧,这银票它是假的,假的不能再假。
你贵为前首辅之女,当今太后的侄女,就拿一张假银票来哄我这个平头老百姓?”
大热的天儿,戴着幂篱本就热,再兼吸食上阿芙蓉膏后,确实身体会变的极为虚弱。黄爱莲叫锦棠一激,一把就扯下了幂篱,指着锦棠道:“你胡说,那银票是真的。你居然给撕了,你赔我的银票。”
锦棠也看出来了,黄爱莲此时恨不能赔上命的,连脸都不顾的,就是想用大笔的银子砸,让她吐口,把那些踩曲的姑娘们送到船上去。
只要送到船上,那怕仅仅是一盅酒,可是,锦堂香踩曲的姑娘们可以陪人吃酒的流言扉语就传开了。
人山人海之中,或者从此正了名头,响响亮亮,或者跟黄爱莲一般身败名裂,成为暗娼,止在锦棠今日的一举。
但她此时不拒绝,也不答应,只是一口咬定,黄爱莲的银票是假的,而且,还把银票给撕了。
乱拳打死老师傅,黄爱莲居然不知该如何接招。
不过,随即,她又道:“便银票是假的又如何?我这船中有黄金千两,只要你肯叫姑娘们上床,陪刘公子吃一盅,千两黄金,就是你的。”
锦棠两手负在身后,仰着头,望着朱色桅杆,五彩油漆涂成的画舫之上,扶着栏杆,两只青眼圈儿熊猫似的黄爱莲,笑着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看热闹的人们说道:“瞧见了否,咱们黄相爷清贫一世,太后娘娘更是锁闭深宫,从不出世,可是咱们黄姑娘不一样啊,为了让一个纨绔公子欺负我锦堂香的姑娘们,肯掷千金,我罗锦棠今儿要问一句,你们大家想不想看黄姑娘掏出千两的黄金来,给咱们大家开开眼?”
自发的,站在百姓群里的罗锦棠,与高高在上,站在画舫之上的黄爱莲全然不同,此时也是一幅看热闹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