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她的孕身是个问题,但康老夫人做了一辈子的生意,于生意场上通透圆滑,办起这些事情来,也是滴水不漏。
儿子终于有了后,管她是不是寡妇再嫁,总归肚子大了,生出来是自家的孩子。
所以,康老夫人临时从自己的娘家扬州府,调了一个年约三旬的胖婆子过来,伺候,照料葛牙妹的起居。
这胖婆子站到葛牙妹的身边,葛牙妹也就不显得胖了。再兼喜服制的宽大,至少出嫁这日,扶着上花轿的时候,还没人瞧出来葛牙妹的孕身。
嫁人之后,又面临着再一重的难为情。
她嫁过去才五个月就腹鼓如箩,比别家眼看临盆的妇人肚子都还大。嫁人五个月便生孩子的当然少见,要是出门去,肯定要叫人说是道非。
不过,康老夫人也是早料到有此一着,是以,自打葛牙妹嫁过来,就让她在商栈隔壁的独门小院里单独居着,只派了春娇并几个得力,嘴巴又严的大丫头贴身伏侍,如此一来,做了康家少奶奶的葛牙妹,就不必出门,到街面上去行走了。
如此,人们虽说好奇,却也没人嚼她的舌根子,毕竟葛牙妹深居简出,无人知她怀孕,也无人知她即将生产。
至于孩子生下来的事情,车到山前自有路,谁管哪个呢。
又是一年腊八,厨房里正在煮腊八粥,葛牙妹瞧着天将欲雪,正在给念堂衲一双棉鞋。
爹死娘再嫁,锦棠大了,还成了亲,倒也无甚,最可怜的是念堂,前天她偶然把念堂叫来,见孩子一双棉鞋太小,自己用剪刀剪开了鞋面,剪开之后,又自己拿针线补补戳戳着缝了一缝,孩子手上叫针戳了几个大洞。
男孩子长的快,一双鞋也不过穿一季,见葛牙妹两只眼睛的瞧着,还连忙解释说:“娘,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还能穿很久的。”
葛牙妹虽说嫁了个首富,康维桢也在她嫁过来的头一日,便把全数身家的钥匙都交给了她,可毕竟康家的钱,她不敢拿去养罗家的儿子。
是以,她正悄悄儿的,给念堂做鞋了。
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儿,葛牙妹立马把针线一搂,放到了床顶上。
妇人孕期忌动针线,据说动了针线,要生豁唇的孩子。
康维桢拍打着躺在的雪走了进来,将山羊皮的裘衣丢给跟进来的老嬷嬷,便见葛牙妹歪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睫毛颤的那叫一个疾。
他身量高,抬头看了看床顶的针线笸,笑了笑,随即坐到了床侧。
“你这肚子,怕就这几日了吧。”说着,他手抚了过来。
葛牙妹连连点头,却依旧闭着眼睛。真要再生一个,她就离念堂更远了,可是肚子不由人,眼看,肚子里这个也要出来了。
“据说渭河县的风俗,想要胎儿生的顺,得请个八字齐全的孩子来压床,才能生的顺,生的稳,我特地去了趟酒肆,找了个压床的孩子来,伴你睡上几夜,这几夜我就守在外头,如何?”
葛牙妹还是头一回听说有这事儿,只听耳畔有个孩子叫了声娘,睁开眼睛,念堂穿着整整齐齐的绸面大棉袄儿,脚上也是崭新的棉鞋,就在床前站着。
确实妇人产前都有压床的风俗,但是,一般都是找四五岁,身体健康又虎头虎脑的孩子来一床睡两夜,念堂都八岁了,未免太大了点儿。
葛牙妹顿时也明白,康维桢是见她这阵子总思念儿子,变着法子的,把儿子给她叫来,让她好和儿子相处相处了。
康维桢许是怕自己相貌太过年青,压不住十七的女儿,八岁的儿子,如今特地蓄了长须,倒比原来更加斯文儒雅,站起来笑了笑,他将屋子留给葛牙妹和念堂,走出去了。
葛牙妹与念堂本已离了心的,因为几夜同睡,躺在一张床上说话儿,倒是慢慢儿的,比原来罗根旺在的时候,亲了许多。
这个儿子,生在她和罗根旺关系日渐败坏的时候,又因为罗根旺器量小,总是在孩子面前说她的坏话,而她又因为大房的欺压,总是把气撒在孩子身上,造成个敏感,内向的性格,便锦棠,也因为大他太多,总走不进他的心里去。
这天夜里,三更半夜的,葛牙妹总也睡不稳,但她向来是个省事的性子,忍着还不肯叫人。
念堂于梦中爬了起来,环上葛牙妹的肚子,迷迷糊糊道:“娘,两个弟弟怕是要出来了,快叫康山正请郎中吧。”
因为葛牙妹的胎身要瞒,便请郎中,稳婆,也是康维桢远远儿的从秦州府请来的,这时候再去请,至少得一天的功夫才能来。
要说也是险,大雪连天的,听了这话,康维桢立刻亲自出门,骑着马冒着风雪,到秦州府去找郎中。
到了次日下午,康维桢才把稳婆和郎中带来,稳婆甫一进门,葛牙妹已经发动了。
大约也是念堂压床压的好,一前一后,两个大胖小子,用产婆的话说,前头一个还好,后面这个有些憋着了,若非葛牙妹前面生过两个,后一个是险难保住的。
锦棠冒着清晨的雪赶到康家的时候,两个襁褓,里头两个眼睛明碌碌,圆亮亮的大胖小子,软嫩的跟用糯米捏成的似的。
两辈子,锦棠最爱的就是孩子,她自己无福,一回回吃着药汤子,坐着空月子,将俩孩子一左一右抱到怀中,瞧葛牙妹那欢喜的样儿,也是喜的什么一样。
想想上辈子提篮里盖着白布的女儿,又难过的恨不能嚎啕大哭上一场。
从康家出来,又是漫天弥漫的大雪。
锦棠想起去年的这时候,自己还在为了五千两的印子钱而苦苦挣扎,还在为了娘不必死在酒肆门外而抗争,这辈子,总算好多了。
只是,站在酒肆门外,想起上辈子漫天风雪之中,掀开提篮上的白布,满身麝香的那个孩子,她依旧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甫一进门,在守店的葛大顺也是喜孜孜的走了过来,搓着手道:“生了,真还是双胎儿子?”
锦棠笑着,狠狠点头
葛大顺冲了杯炒米茶给锦棠,在崭新油亮的木地板上跺着脚:“苦尽甘来啊,你娘可真真儿的苦尽甘来,想她当年在葛家庄的河丸里玩泥巴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她会有嫁进大户人家,做少奶奶的一天。”
第104章 云豆窝窝头
锦棠笑着呷了一口热热的炒米茶,说:“谁说不是呢?”
接着,她又道:“如意了?还在窖子里头?”
说起齐如意,葛大顺又是一阵笑:“不亏她爹是个半脑筋,如意那丫头实在不像齐家人,简直跟个傻子似的,也是可怜,如今还在窖子里忙着了,忙完了也不出来,还得我给她送饭下去。”
锦棠道:“不怕,牢狱她都熬过来了,流言事非算得什么,她会熬过去的。”
齐如意当初是和齐梅一起下的监牢,因她也是苦主,锦棠打点着把她给救了出来,如今就在酒肆里帮忙,不过,因为渭河县的人说她就跟说戏一样,齐如意脸面上过不去,如今就跟个隐形人一样,除了天黑,不出酒窖。
葛大顺笑了片刻,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进了重新拿黄花梨木打造过,畅亮无比的大柜台,从一排排摆着的,各式各样的,蜜色,沉潭色,古香色的酒坛子之间,抽了只檀木匣子出来,笑道:“这是州府王大人送来的,说是朝廷之中有人送给你的,也不知是甚好药,用这样名贵的匣子装着。”
锦棠笑着接了过来,嗣育丸,陈淮安替她从二皇子,如今的太子朱佑镇那儿讨来的。
原本,朱佑镇给了二十丸,她一直攒着呢。
据说这丸药于妇人的宫房,是个筑基累壁的过程,所以,药只要吃起来,就停不得。按理来说,只要坚持不辍吃上半年,于女子来说,有逆龄再生,鹤发转童颜的功效。
锦棠上辈子统共吃了六十丸,就把孩子怀到了八个月,徜若不是黄爱莲天天用毛壳麝香,是可以生下来的。
所以如今她并不敢吃,只是攒着,要等至少集够六十味,才敢吃。
锦棠也不过十八,倒不求逆龄,也不求能鹤发童颜,唯一一点就是它能替自己改善宫巢环境,叫她今生还有望能做回母亲。
揭开匣子,一枚枚蜡封过的丸药,外面用薄如蝉翼的金泊包裹着。
这是真金,捶成薄如蝉翼的金片,继而包裹着蜡丸,捏开蜡丸,才是一枚又一枚,褐黄色的药丸子,锦棠因为上辈子吃过,熟知这药丸的气味,口感与药性。
只需一嗅,锦棠便觉得不对劲儿。
因为上辈子,叫麝香把她给害了,对于麝香,冰片,白芷这类的药材也极其的敏感。这药,与她藏着的二十味之一比,仅气味就截然不同,浓浓的一股麝香味。
须知,麝香,正是一味凉药,可以活血化淤,行血催产。
若是本元培固的人,倒还罢了,像她这等气血本就不足,先天禀质弱的人,若是不小心服用了,只怕行血下淤的,连月信都得崩了去,弄成个彻底的宫寒,这辈子都别想有孩子了。
眼看三月开春就是乡试,陈淮安和陈嘉利这等成了亲的考生,都被康维桢勒令着住进了竹山书院,为的就是怕他们脑袋要开小差,回家跟娘子亲热多了,脑子用不到读书上,要清心戒欲,安心备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