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淮安在床边站了片刻,淘澄出滚烫的毛巾来,先替她腾过脸,再将她两只手皆裹进热帕子中,腾的干干净净,这才来解她的衣服。
锦棠闻的酒气太多,恰是处于半醉不酥之中,连眼睛都不睁,笑道:“刘嫂子真真儿的体贴,孙福海不肯要你,可真是他没福气。”
陈淮安笑了笑,将她的衣服脱了,垫着枕头叫她躺好,这才坐到床边,将她两只脚捂到手中,清洗干净了,拿针刺开水泡,放水,上药。
他这两只干燥,粗糙,但又温暖的大手,真真儿是极好的,能够解除疲乏的良药。
锦棠累的掀不开眼皮子,下意识里,也觉得这是陈淮安。
但她疲极累极,也不想多问,只想睡觉。
他道:“糖糖,就必得要如此辛苦?咱不做生意了成吗?回家吧,我养你。”
锦棠暗猜,约莫是刘娘子把他给放进来的。
她挣脱不开陈淮安两只有力的大手,于是说道:“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靠人人会老,这事间,最稳妥的,还得是靠自己。这一点,我是从黄爱莲那儿学来的。”
不过,此时她已然在半梦之中,说的,也不过呓语尔。所以,陈淮安并没有听到。
“我没能把她从这世上抹去,如今再动手,为时已晚。你等我,三年之后,总归要上京城,届时,我一定把她曾经施予你所有的痛苦,全都还给她,好不好?”陈淮安又道。
这说的是黄爱莲。
锦棠并未听到这一句,因为他的双手实在揉的太舒服,撒娇似的,轻轻儿哼了一声。
长长的睫毛颤着,她于梦中露了个甜甜的笑,陈淮安头抵在锦棠的额头上轻磕了磕,缓缓儿躺到她身侧,一口气吹熄了灯盏,便睡着了。
*
锦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也知道,这是上辈子的事儿。
彼时,宁远侯林钦的义妹陆宝琳新丧,因俩家是新眷,她过去吊了回丧,甫一回家,四处便起了风言风语,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她在宁远侯府的西阁里,勾搭宁远侯林钦。
锦棠的家,在京城最热闹的木塔巷,外面就是菜市,有一切新鲜的菜蔬,活鱼活虾,但却是个拐弯抹角,只能容两人并着排子,进进出出的小巷子。
虽说外面热闹,因拐的弯子多,进了院子,却极为清净,真真儿是个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这地方慢说八人大轿,就是二人抬的小轿儿也进不来。
锦棠平日里最喜欢的,就是炎炎夏日,在二楼的葡萄蔓子下纳凉儿。
京城地价贵,陈淮安初以之时身上没什么钱,与锦棠两个凑着,就买了这处小宅子,最初只是宅宅的两间小房子,并一个小天井而已,便二楼,也是买来之后,陈淮安亲自带着几个泥瓦匠砌的。
在二楼砌出个小天井,上面栽上爬山虎,葡萄蔓子,就似个小院子一般,夏日京师热,坐在上头纳凉,绣花儿,吃用井水湃过的西瓜,真真儿的凉爽。
隔壁葛青章的老娘张氏正在有鼻子有眼儿的嚼她的舌根,葛青章的妻子窦婉娥则在一旁小声的劝解,让婆婆不要再嚼锦棠的舌根子。
张氏是锦棠的舅母,大字都不识一个,平日里门都不出的乡间老太太而已,连宁远侯府的西阁在何处都知道的清清楚楚,若说没人故意指使,锦棠才不信了。
说的有鼻子有眼儿,说她怎么怎么就钻进人家宁远侯府的西阁,在里面跟林钦颠鸾倒凤。
锦棠气白了一张小脸儿,就坐在二楼的葡萄架下,闭上眼睛默默儿的听着。
她的小丫头双儿,就在大门处站着,一直在替她望外头,把风儿。
因为宁远侯林钦就在门外站着,说要给她道个歉,身为主人,是他慢怠了她。又因家中无女眷,他只得自己亲自前来。
侯府的八抬大轿进不来,宁远侯浩浩荡荡,带着一群神武卫的副指挥使,将她的小院子团团儿围住,据说,一直在等她开门。
第102章 校场比武
彼时锦棠正跟陈淮安生着气了,为甚而生气的,她忘了,但只记得自己格外生气。
不过,因为林钦这一番闹腾,锦棠心里倒是对于陈淮安有些怵意,毕竟俩人之间为了这些荒唐事儿而闹的矛盾,实在太多了。
所以,她一直叫双儿盯着,若是陈淮安回来了,一定要叫她。
她怕陆宝娟和齐梅这两个婆婆要告状,要叫陈淮安偏听偏信,再一回的误解她。
要说她和陈淮安的婚姻,真真儿是,锦棠也不知道,为何会有那么多的糟心事儿。她来京城也有些年头了,回回出门,就闹这种事儿,渐渐儿的,弄的锦棠都不爱出门了。
捡了枚铜镜起来,锦棠瞧了瞧铜镜里自己的脸。她这些年没有断过酒,又还总吃酱香型的好酒,酒若滥饮,当然伤身,但若只是浅尝辄止,于人其实是很滋养的。
所以,她都二十五六的人了,又还总是坐不住胎,回回小产伤身子,但皮肤是真的嫩,水兮兮的嫩,与二八年华的大姑娘们站到一处,她身娇貌嫩,相貌又好。
就有人传言,说她之所以相貌一直未变,是因为总是在吃死孩子,或者吃孩子胎盘的缘故。
锦棠每每听到这种话就生气,一生气,就恨陈淮安,毕竟每每总是他哄她吃酒。俩人没孩子,彼此相对七八年了,真真儿的厌烦。
但每每有了这种事儿,因为陈嘉雨的死,锦棠心中有愧,总还是愿意跟陈淮安解释的。
所以,她一直在等陈淮安回来,把林钦给赶走。
岂料过不得片刻,便听见门外吵起来了。
因家里住的深,又还要经过一个菜市,陈淮安便在朝为阁老,也得下了马,牵着马挤过拥挤无比的菜市,走回家。朝之一二品的重臣们要找陈淮安,也得从菜市上穿过来。
用陈淮安的话说,婆媳相对不能免,住在这犄角旮旯的小巷子里,陆宝娟和齐梅碍于那闹哄哄的菜市,都不会来烦她,果真,俩婆婆虽说毛病多,但从未到这小院子里,来烦扰过她的清静。
锦棠听说陈淮安回来了,便竖起耳朵听着。
“林大都督可知道幌子是什么?”是陈淮安的声音,就在门外。
他有一点好,就是无论她在外面传了什么风言风语,但凡在人前,总是替她撑着场面的。
锦棠竖起耳朵听着,便听陈淮安又道:“我家内子生性胆怯,出门从来不会多走一步的,便去你宁远侯府,也是看在我陈淮安要叫你一声舅舅的份儿上。
徜若是你唐突了她,此时说出来,咱们皆是男人,我与你签份生死状,校场比个高低也就罢了。你是武官,进了京便是闲职,我却有许多朝事要处理,你这般站在门外,叫人瞧见了,要怎么说我家内子?”
林钦虽是武将,生的却比陈淮安秀致,在边疆塞外叫风沙腐蚀过的嗓音,有种独特的厚沉之质:“本使也是怕流言扉语所扰,甥媳妇心里会不舒服,既你要签生死状,要校场比高低,我倒很想瞧瞧,咱们小阁老除了用暗戳戳的手段排除异已,用大理寺培植起来的心腹们屈打成招,拳脚上的手段,是否也如你的嘴巴一般厉害。”
锦棠当时一口西瓜没有喂进嘴里,呛的直咳嗽,还不及趿上鞋子下楼,陈淮安和林钦两个已经穿过闹市,走了。
她的名声败坏,要说陈淮安这向来招摇,不肯忍气吞声,平息事情的行事,也是添波助澜的关键。
签了生死状的两个人,据说于校场比了一回,而最后,不学无术的陈淮安居然还赢了。
等他夜里归来,锦棠依旧在葡萄架下的软椅上躺着。
一重重的误会连他的舅舅林钦也牵扯其中,锦棠越想越气,听到脚步沉沉,是陈淮安上了楼梯,手边一只吃西瓜的银叉子,想都不想就扔了出去。
恰恰好儿,还就扎在陈淮安的头发上。
他上京城之后,因为总在阁房里当值,比在渭河县的时候瘦了许多,也白了许多,瞧着不那么粗圹莽劲了,当然,也因为公务缠身,每每回家来也是心不在焉。
他太想得到生父的认可,太想得到皇帝的青睐。
太想,在国事上施展一番自己的拳脚了。
压上锦棠的软椅,椅子咯吱吱的作响,锦棠怒冲冲道:“你真跟林钦打了,他可是咱们兵马司的大都督,你这两只拳头怎能打得过他,你可又曾想过,你们二人在校场签着生死状比武,把这事儿张扬出去,我明儿怎么出门?”
陈淮安一只粗手揉上锦棠的脸,笑着说:“不蒸馒头蒸口气,我向来是个不在乎名誉的人,你也不该在乎,但这口气必须得争回来。”
锦棠一听,越发的气恼:“打打打,你整日就知道打,前些日子还把陈淮阳也打了,他可是你的亲大哥,你爹放任你打他,欺他,本身就存着诡异。今儿又打林大都督,陈淮安,咱们夫妻这个样子瞧着在京城风头无两,可我怎么就觉得这很危险了。”
陈淮安依旧嘻皮笑脸:“行的端坐的正,怕甚。你怎么就不明白了,有人稀罕你,我是真不生气,我一点也不生气,你是我娘子,眼馋死他们,你只浪给我一个人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