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着锦棠睡着了,陈淮安才起身,转身出了门,却并不远走。
过得片刻,就见锦棠换了一身黑色短打,鬼鬼祟祟的闪出门来,敲开葛青章的门,与葛青章耳语了几句,葛青章二话不说,搬了把椅子出来,就守到了她的门前。
她换了一双黑漳绒的布鞋,但依旧是适着她的脚做的,要把十根挑破了水泡,肿成胀膨膨的脚趾头塞进那么一双小鞋子里去,也是够难为她的。
提着一坛子酒,她连蹦带跳的,躲躲闪闪的,出仙客来客栈,跑了。
陈淮安就在对面的客房后面站着,一件鸦青面的直裰挺挺展展,古铜色的脸上浓密的胡茬早起才仔细刮过一回,此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的往外生长着。
他若嬉皮笑脸,便是个赖皮模样,难得认真一回,高耸的眉骨下两只眸子沉若寒潭,远远瞧着,格外的滇人。
而他的身边,是圆头圆脑,像颗丸药似的王金丹。
王金丹道:“二爷,嫂子这样子瞧着不对,她出去,不会坏咱的事儿吧。”
陈淮安手里捏着几枚樱桃,气全撒在樱桃上,挤的汁瓤往溅着:“无事,她不过出去走一走,会自己回来的。”
罗锦棠的性子,想要人人都过的好,又不想因为自己的干涉而破坏其中的平衡,从而坏了他的好事。
知道将要发生在永昌卫的事情,会造成黎民百姓的死亡,也对林钦不利,所以想要给林钦通风报讯,但是她又怕要对他想做的事情造成困扰,就不敢正儿八经的出面,就只能偷偷摸摸。
而陈淮安如今不便抛头露面,也确实需要一个,能给林钦以预警的人,真正甘州三卫的边防,是林钦在守,他要有失,甘州三卫就全完了。
所以,他几乎算是默许的,让锦棠走了。
回过头来,他道:“金丹,你该去永昌卫边防布了,于边防外十里的戈壁滩上,填埋三十里路程的炸药,记得引线一定要布置好,这一回要再让羊啃了引线,我牵两头狼来,一口一口,叫它们啃了你的命根子。”
王金丹下意识就是捂胯。
头一回王金丹试埋火药,一直不炸,后来才发现,引线是叫羊给啃了。
陈淮安二话不说,扒了他的裤子,将他绑在戈壁滩上晾了半夜,夜里戈壁滩上的风那叫一个大,说粗俗一点,逑都能吹的飞起来,骚气扬十里。
三更半夜的时候,真有狼来舔过,好在叫陈淮安一箭穿心,给射死了,热呼呼的镣牙,就贴在他的小腹上。深入骨髓的恐惧,才叫王金丹这万事都打马虎眼儿的大少爷认真起来。
他道:“好勒,二爷等着就好,这一回,我必定死守于火药旁,绝不叫引线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咱兄弟建功立业,等事成之后,二爷想要皇上封您个什么官儿做,大将军,大都督,还是内阁首辅?”
陈淮安笑了笑,道:“麻溜儿的,滚吧。”
先知先觉的哪个人,总是要占尽先机,但除了陈淮安自己,无人知道他参于这场乱事,究竟为的是什么。
第89章 新欢旧爱
凉州府,是西北最大的边防重镇。
它下辖着河西堡,永昌堡,以及宁远堡,三堡连起来,统称甘州卫,是大明的九道边防关卡中最重要的三道重镇。向北相连着固原卫,宁夏卫,连接起来,便是整个西北,防范以鞑靼汗国,游牧羌人,以及土鲁番,女真等夷人的,重要边防线。
而凉州大都督府,则是西北最大的军事中心,如今,这里由皇帝亲自任命的大都督,林钦执掌。
锦棠已经到了大都督府的门上。
这巨石高砌而成的,仿如碉堡般的军事衙门,就连台阶都是为了身高体长的男子们而砌,瞧着格外的高,便门口那两排溜凶神恶煞的卫兵。
一看就是普通人休想进去的地方。
而且,今天林钦并不在,大都督徜若在府,府门就会大开,以示开衙办事,大都督徜若不在府,大门关闭,只留小门供府衙内人等进出,锦棠上辈子做官家眷属,于这一点,很明了的。
不过,锦棠却有的是办法。
她在正门上停了停,绕过正门往后门而去。
自古以来,衙门就如同狮子,前门是一张血盆大口,无比的危严,用来震摄百姓的。但后面,却是蚊蝇可钻空子的地方,就是狮子自己也顾不着的,后门了。
这后门,专门置备大都督府的酒菜,用度,按理来说,应该管的不会太严,毕竟如此大一座府宅,每天迎来送往都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不像锦棠想的,她提着坛子酒,妄称个是送酒的就能混进去。
门房是个高颧骨,鹰钩鼻的老头子,身后两列侍卫巡查,正在检视一个个想要送东西进大都督府的人。
排在锦棠后面的,是一列百戏班子,由一个中年妇人领着一群身姿娇艳,嘻嘻哈哈的女子们,显然,今夜大都督府有宴,她们是被请来跳舞的舞女们。
中年妇人当是这百戏班子的头子,在前面一个劲儿的说:“今夜可是要给贵客献舞,都打起精神来,扭扭捏捏像什么话?”
“不要吵吵,是嫌你们还不够丑,样子还不够难看?”
舞女皆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大约头一回入大都督府,格外的新奇,有几个正在跟门上的侍卫抛媚眼儿,才不管这妇人的话呢。
似乎只要前来送东西的人,皆是有对牌,也有人在门口领着,才能进去的。
锦棠上前,笑道:“大伯,我是来给大都督送酒的,与他也早有过约定。”
大都督的事儿,这些门房自然是不知道的。
门房行动有些缓慢,缓缓转过头去,问道:“谁的人?”
众目睽睽,门里无一人应声儿。
终于有一人说道:“姑娘,大都督府宴客的酒,皆是咱们专门采购的河套老窖,至于林大都督,他从不吃酒,而且他今天也不在,巡边去了。你这酒怕是送错地方了。”
锦棠笑道:“显然你们都不是林大都督身边的人,他每日午餐,必要佐酒一盏,不过不滥饮而已,而他吃的,若我记得不错,当就是这种酒。不如,你们先有个人进内,请示过大都督的身边人,再来定论,如何?”
林钦的吃酒,确实是只在正午是佐餐,吃一盏,定量一两,除此多外,绝不多吃一口,锦棠上辈子与他相伴一年多,最了解他的这个习惯。
而他是从秦州出来的,出来的时候还特地问康维桢要了几坛子锦堂香,按理来说,如今也快到吃完的时候了,所以锦棠此时送酒,恰恰合适。
“大都督真的吃酒?”衙门里有人悄声问身边人。
另一人点头又摇头:“从来不曾听说过,但咱们近不了大都督的身儿,瞧这酒坛子,似乎精贵着呢,难道大都督真的让送过酒?”
要真叫他们去问,他们连大都督的袍边子都沾不到,更何况大都督又不在,谁人能做决定。
于是,大家一起犹豫着。终于,门房说:“要不,就放她进去,指个人瞧着,让她把酒送到胡传面前去?
胡传,是林钦的亲兵侍卫长。
要能把话传到胡传的耳朵里,其实也行。
可锦棠要是公开的说首辅家的女儿要害未来的皇帝,大约话不过三句,就得叫胡传打死。
便林钦,也绝不会信一个无来路的女子,冒冒然说的一句话。毕竟朱佑镇巡西这件事情,是秘而不宣,属于朝廷绝密的大事。
锦棠不想林钦有失,战事横生,百姓流离失所,就只有把信藏在酒坛子里,递到林钦的手上,希望林钦能在揭开酒坛子时,看到她贴在坛盖内侧的信,好起警觉。
当然,这样她也能全身而退,不致于叫人当作间谍,或者探子而被抓起来,或者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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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舞女们已经开始不奈烦的嚷嚷了,于是门房道:“快进快进,让人领着你,切记不可于府衙中乱穿成行,送完了就立即出来,否则的话,万一遇到侍卫盘查,将你当作刺客,一枪捅了都是正常的。”
锦棠笑着应了一声,抬步就准备往里面走。
“知道本官每午必饮酒,佐餐一盏,还只吃秦州来的锦堂香?”声后忽而一人,语声沉沉,透着十足的威严:“小童,转过身来,叫本官瞧瞧你是谁。”
随着这一声,门房老爷子立刻就从门房里走了出来,门内的侍卫们也于一瞬间齐齐亮出武器,将锦棠团团围住。
就连身后的一众一个个扭姿摆尾,跳笑个不停的舞女们,也于一瞬间变成了木头人,僵愣愣的立着。
锦棠抱着坛子酒转过身来,便见高高的台阶下,一团银色骑兵服的侍卫们扇形而散,另有一人,银白面的骑兵服,外罩本黑披风,两肩还是淡淡的黄尘,鬓边亦是淡淡的风尘,眉眼俱叫风沙雕刻过一般的楞角分明,负手扬鞭,大剌剌劈两两条靴腿高扎的长腿,就在台阶下站着。
比为她丈夫时,如今的林钦整整小了十三岁,正值风华正茂之年,锐气也更足,叫锦棠格外的陌生。
真叫锦棠见了他,锦棠也不知道该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