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在山峦处冉冉升起,金色的光芒似赋予了大地万物新生的希望,那束光芒打在祁渊的背上,从那步云的角度来看,他犹如神袛一般。
周围的厮杀好似与他并无关系,那喷溅的血液也不忍溅到他身上分毫,他就那样逆着光在默默注视着自己。
这淡漠复杂的目光,将那步云刚刚的那股得意劲全给打消了,他收住嘴角笑意,一骨碌站了起来。
趁着祁渊没开口,一个翻身就上了马,然后高声喊道:“将士们,此地不宜久留,我们撤!”
他率先打马冲出战场,跑路的速度简直比谁都快。
刚刚在城下信誓旦旦地鼓舞着自己,然而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那股坚决的信念就被他给丢在了脑后。
什么父王重任不重任的,首先保命要紧。
他知道自己不是祁渊的对手,在打下去万一被生擒住那可就糟了,恐怕祁渊反悔,他使劲挥鞭抽马。
这王子都跑了,剩下的黑甲军自然也不会再战,全如退去的洪水般丢盔卸甲地追着那步云后头跑走。
云威砍倒一个跑得慢了一步的黑甲军,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然后跑到怔怔站在那里的祁渊面前,急切问道:“皇上,难道就这么让北狄人离开吗?”
他不懂祁渊刚刚在犹豫什么,这般轻易地放虎归山,这可不是明确的决策啊!
“皇上——”祁渊不语,云威眼看着黑甲军越跑越远,心急如焚,还欲再劝。
祁渊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不,马上跟朕一起,我们追上去。”
云威点头,马上招呼一队骑兵,跟着祁渊顺着那步云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祁渊骑在马上,不顾晨风微凉,他的眉宇间似带了抹隐忧。
祁筝,他的皇妹,她还在北狄人的手里,这么多年了,他都不知她过得怎么样?
如今北狄已对金雍开战,那祁筝的处境势必更加难处,甚至有可能危及到性命。
放那步云一个活路,确实因为他不想让祁筝出事,江太后知道了,也会同意他这么做的。
但是,他可以放那步云一个活路,却不代表他不会让他受伤。
趁着这次机会,把他们直接打到回江对岸,这边邑也就恢复太平了。
想到这,他一挥马鞭,轻喝一声:“驾!”
这支骑兵如尾巴一般紧紧追在那步云队伍的后头,跑得慢的黑甲军直接就被一剑抹了脖子。
那步云听到后面马蹄阵阵,他扭头看了一眼,看到那抹银色盔甲,恨恨咬牙。
“果然反悔了,我就知道不该信你!”
他继续打马,目标直接就是回江驻扎的大营。
那里还留着残存的兵力,虽然当时粮食被烧毁了大半,但还是有一部分的军力留在了这里,就是为了以防敌军来断他们的后路。
待终于能看到白闪闪的江面了,那步云心中一喜,转目望向大营,那里却是火光冲天,一阵混乱。
糟了!后路遭袭了!
他没有停下直接打马冲进了另一个战场之中,碰到金雍的士兵就是一顿猛砍。
人群中有紫色的身影迅速飘动,他所过之处,黑甲军接连被打倒,毫无还手之力。
那步云杀得红了眼,跳下战马,便要与那紫衣之人一较高下。
有亲卫忙拉住了他的胳膊,大声提醒:“王子,敌人两面夹击,我们怕是顶不住了!趁着我们还有余力与他们周旋,您赶快带人上战船离开这里吧,再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亲卫说的没错,前有祁渊步步紧逼,后有祁缜暗暗偷袭,这败局已成注定。
那步云拿着弯刀的手在不住颤抖,他眼看着自己所带的队伍被包夹打得溃不成军,气得险些吐血。
为今之计,只能弃卒保帅。
他不再迟疑,带上几个亲卫便且打且退,寻机跳上未起火的战船,一刀砍断绳套,迅速打舵离岸。
祁缜随手撂倒几个黑甲军,眼看着那步云要逃,他欲追上去阻拦。眼尾一瞥,却见祁渊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弯弓搭箭,箭尖直指站在船上的那步云。
他的手蓦地一松,离弦之箭夹杂着内力,速度快得惊人。
船上的那步云察觉到迎面袭来一股劲力,待看清那是什么的时候,他瞳孔猛地一缩,根本来不及反应闪躲。
就在那支箭已经快要射向那步云了,从另一个方向也射来一箭,同样的速度惊人。
那支箭直接撞到祁渊射出的箭上,撞偏了轨道,双双钉向了船板。
但是那两支箭所钉的位置恰是一处,好似谁都不肯让步一样,结果谁都没有钉进去,只停留了一瞬,便双双落进了江中。
祁渊看得分明,他放下弓,扭头望向另一支箭射来的方向,眯了眯眸子。
江畔的半山坡上,一人黑衣如墨,青丝尽散,偏偏腰间的那抹银色又闪的直刺人眼。
那人好像满意地笑了,一把扔掉手中的弓,身形一跃,便消失在了祁渊的视线里。
祁渊久久地望着,好像在看着那个地方,但细看之下,他的眸子又仿佛在看着远方,那里面不知到底有什么。
主帅一逃,黑甲军彻底没了主心骨,军心涣散,败得很快。
祁渊没有下令全部杀绝,而是将这余下的四千俘虏全都充作了奴役,边邑所有尽毁的城池村庄,接下来全都让这些人给一一修缮好,然后再将他们发配到边关。
这场只持续将近半个多月的战争,最终在那步云撇下几千人,上船跑路后落下了帷幕。
战船上那步云手扒着船栏,遥遥望着回江江畔,那些他在北狄带过来的士兵全都就此留在了那里,再也回不去自己的家园了。
临出发前,他曾同这些个将士一起喝过鸡血酒,一同雄心勃勃地呐喊启程。
然而现在……
边邑久攻不下来,大营粮草又被烧了,好不容易想到荆城去,结果被人堵在城外一顿痛打,后方又遭到了袭击,还险些连自己都给搭进去,回不来了。
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是他自己计划失策,没考虑周全就想一举攻下金雍,现在看来真是异想天开。
明明派人去抓那个皇上身边最为宠爱的贴身婢女为筹码,结果派出去的人还一去不复返……
所有的霉运都站在了他这一边,那步云此刻既不甘心如此狼狈落败,又对那失去的万千亡魂心怀愧疚。
纵是他不想承认是自己的失利原因才导致这场战败,可是那眼眶中淌下的泪水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紧紧收拳攥紧,雕着镂空花纹的木指环硌的他手心疼,相比于内心的痛,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他辜负了父王的重托,辜负了万千士兵对他的一腔信任,他最终还是辜负了自己曾在心里立下的誓言。
这种无力的挫败感击的那步云羞愧不已,他不忍再去看那江畔的连绵烽火,低下头看着滚滚不已的江水,久久不能平静。
有亲卫上前劝慰,“王子切莫忧心,都是金雍人太过狡猾,频出计谋暗使阴招,等回去我们休整好,在攻打他一波,即便不能攻下,也得让他损失惨重!”
“再打一波?”那步云失笑出声,怅然道:“我还能拿什么来打,这么多年的筹备结果在我手上功亏一篑。你以为父王还会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这一次的败,就注定他再也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了。
他彻底地败了!
亲卫不懂他话里的意思,继续说道:“其实这次战败不能全算在王子一人的身上,二王子应该负主要的责任!谁让他后来就再也不出现,而且还不放出任何消息给王子!”
那步初……
那步云才想起这茬,他怎么就把这个人给忘了呢?亲卫说的没错,他的这次惨败一大部分是因为那步初造成的。
他明明说已将一切都安排好,结果却中途消失。
他现在不得不怀疑那步初的动机,他是不是想借金雍皇帝的手,把他给杀了,然后他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成为北狄下一任王?
真是细思极恐,看来那步初深藏的野心真的不小,他还是一直小觑他了!
那步云胸膛起伏着,抬头望向对岸,但是那里已经茫茫一片,看不清对岸到底是个什么情景了。
狭长的狐狸眼闪过一抹精光,他不屑自语。
“一个早就被父王亲自逐出北狄的毛小子,有什么资格跟我争,既然你暗下绊子,那也别怪我心狠无情了。”
战船远去,江面再度恢复平静,仿佛这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回江江畔,除了将那些俘虏给押送走,剩下的其他士兵都在清扫着战场。
回江的芦苇荡是祁渊在边邑这里见过最美的地方,现在那苇叶上似乎还沾染着斑斑血迹,宁静地天堂转变为嗜血的地府,这份意境早就没有了。
他负手立于江边,阳光晃得他眼睛微微泛疼,眼前氤氲,他轻轻闭了下眼,缓解那股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