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人说的极是,好不容易皇上醒过来了,太后可不能再出事了。”裕景是个武将,说话更直白,“太后身边的宫人都由毛六看着,我去叮嘱一声,让他们出来在外头等,把太后好生送回去。”
“你们,你们两个好大的胆子!”太后见他们非但不在意自己的问题,反而一心要把人往外赶走,“哀家今天一定要见见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长相,一个两个都维护着她。说她是跟着小顾进宫的,哀家怎么不曾见,真当哀家是瞎子聋子不成!”
留在皇上身边的顾长明对这场争执丝毫不知情,皇上唤他在跟前走动,他立时来回走了三四圈。皇上坐在床沿,双眼跟着他的步伐左右而动。
“小顾,你可知朕此时是什么心情?”宋仁宗忽然发问道。
“皇上在想,御花园所发生之事,片刻不留,连星点的旁支末梢都想不起来,真是古怪。”顾长明说的不仅仅是皇上,更是至今尚未恢复的父亲,“那边应该去请太医了,皇上稍安勿躁。”
“朕怎么觉得,你不像是头回见着这样的情况了。”宋仁宗看着顾长明的表情,这个年轻人实在太稳,没眉梢眼角都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人人都说活阎王顾武铎厉害,要他而言,顾武铎在这个年纪未必有这样的修为,真正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皇上大概也不记得,家父在天牢之中也莫名的昏迷过一次,醒转以后与皇上的情形相似,只是要看相似几分了。”顾长明不算是试探,有些话不如早说出来,让对方有个准备。
“你所谓的相似,是指昏迷的时间还是?”宋仁宗的上半身微微前倾,很明显对他的话感兴趣。
“不是要瞒着皇上,实则是家父醒转过后,将中间这六七年所发生的一切尽数忘却。在他的印象中,他还是提刑司的顾大人,根本不曾辞官。”顾长明顺水推舟往前走,“不知皇上所能记起的最近的一桩事又是何为?”
“六七年!”宋仁宗很是吃了一惊,“所以裕景称呼其顾大人,他照单全收了。”
顾长明见皇上连这样的细节都了如指掌,可见后遗症不算严重:“皇上都听出来了,家父辞官以后很不喜欢别人再唤他顾大人,旧时同僚很是注意,甚少会触犯他的底线。
“既然你发问了,让朕想一想,最近记得的事情是什么?”宋仁宗的大拇指抵在太阳穴旁边,眼帘微垂,“朕见到了孙友祥,在御书房中。”
顾长明莫名先松口气,皇上即便忘记了御花园中的一幕,都只能算是小事了。
“他和朕说了不少的真心话,朕以为他有改过自新之心,还在犹疑是否该特赦,饶其不死将功折罪。不等朕想妥了,他毒发身亡,硬生生死在了朕的面前。”宋仁宗显然很不愿意提前这一幕场景,“朕不喜欢见到死人,特别是七窍流血的死人。但是他所言非虚,留给朕了一张名单。”
“皇上请继续往下说。”顾长明没有要插话或者是引导的意思,任由皇上能够自行想起来。
“朕随即将你唤道御书房中,要把那张名单给你过问,你却不肯看。”宋仁宗目不转睛的看着顾长明,“朕明明要送一份大功劳给你,多少人做梦都想不来的,被你一句话轻描淡写的带过了。”
“皇上,时隔不久,皇上便指了苏大人陪同,去御花园走走散心。再后来,便出了状况,皇上人事不省直到方才。”顾长明沉声道,“皇上如果不曾昏迷,那么当天晚上,开封府中怕有一场无声无息的腥风血雨横扫。”
“朕将此事给拖延了。”宋仁宗点点头道,“幸好才两日光景。”
“可是皇上恐怕不知,那份名单并没有留在御书房,也不在皇上的身上,似乎长了翅膀飞掉了。”顾长明的心跳猛地加速,一下子要脱口而出般,他如何这般后知后觉,才想到苏旭为什么要害怕成这样!
苏旭,是苏旭拿走了名单!
九击鼓 第十一章:朕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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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明一旦想清楚这个,顿觉留在苏旭身边的几个人会有危险。而他身处皇宫之中,肯定暂时是无法脱身的,这边皇上的情况尚未明朗。何况根本不能在皇上面前提及苏旭的名字。
“小顾,你的意思是孙友祥临死前留给朕的最为要紧的证据不见了?”宋仁宗的脸上阴晴不明,“你应该比任何人更为清楚,朕为了要得到这份名单,花费了多少人力武力。”
“皇上当日离开御书房,前往御花园时,名单又在哪里?”顾长明虽然知晓希望渺茫,仍然要力争一下,要是皇上说的是名单留在御书房中,那么苏旭还有一线希望能够洗脱嫌疑。
“是不是后悔朕在让你查看名单的时候,你一口回绝了?”宋仁宗没有要发火的先兆,“朕比你更为后悔,你应该是过目不忘的本事,假如当时你看了,那么名单在不在都是小事。”
“皇上应该先行看过名单的。”顾长明后背一阵发凉。
“朕如果说,丝毫想不起来看到的都是什么,又该怎么办?”宋仁宗抬手揉了揉额角方道,“你父亲醒转后丢失的是六七年的记忆,朕要确幸才丢了那么一点点。”
他用拇指和食指合并出一个圈,平和的态度瞬间而变。宋仁宗撑起上半身,将面前所能见到的一切从案几扫落在地。顿时,花瓶打碎,水花四溅,还有几册书被揉得稀烂,浸泡在水中,再无法恢复原貌。
宋仁宗几乎是咆哮着怒吼道:“朕想要的就是孙友祥能够供出九霄鼓的真相,那么多天,朕等了那么多天!好不容易等到他以死谢罪,留下线索。然后你同朕说,那份名单不见了,唯一见过名单的两个人,孙友祥死了,而朕失忆了,对不对!”
顾长明站在原地被两册书砸中,连躲都不能躲一下。换做是谁,遇到这样的情况,要强行按捺住诸多失败都不容易,更何况是皇上。
宋仁宗连枕头都没有放过,顾长明越是镇定,越反衬出他内心的不安。名单上的每个人都是一根刺,扎得他日夜难安,好不容易将其掌握在手,只需要一个晚上,从此不必再担心夜长梦多。
谁料得,一场梦后,摆在面前的分明只有前功尽弃四个字。
宋仁宗一腔怒气,终于在如此的宣泄过后,渐渐转为平静。太清殿中,能够听到自己沉重而不甘的呼吸声,其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此事与顾长明没有丝毫的干系。
若非是他一时意气,点了苏旭留下陪同,假设当时最好的人选是顾长明,宋仁宗长长叹出一口气来,似乎全身的力气跟着那股戾气一共消耗殆尽。世间没有后悔药,哪怕是天子,走错一步,同样懊悔。
“朕错了吗?”宋仁宗抬起头来,正面直视顾长明问道,“小顾,朕是不是做错了?”
“皇上方才提到了九霄鼓。”顾长明永远能够抓住很多词句中最为关键的一点,“那又是什么?”
宋仁宗没有立时回答,反而静静的看了他片刻:“你会这样问,想必是知道些东西的。不如你先说,你在哪里见过?”
顾长明面上波澜不惊的,实则有些啼笑皆非,皇上这变脸的速度真是太快,前一刻分明还在纠结孙友祥留下的名单,接下来却要他从九霄鼓说起。
“皇上,温太医到了。”门外传来裕景将军的声音,“请皇上先行看过太医。”
宋仁宗的眉头紧皱:“朕既然已经醒转,还要见什么太医!”
“皇上,这失忆之症多半都是暂时的,难道皇上不想早些想起什么来?”顾长明有意要先退避,想着让太医过来给皇上诊治,才是他离开的最好借口。
“让温太医进来。”宋仁宗果然是松了口,不等顾长明出声,“小顾,你先在旁边等着,朕看过太医再继续来问你九霄鼓之事。”
顾长明一颗心早飞出太清殿,飞出皇宫去了,苏旭那边根本不是什么最安全的地方,如果苏旭是当真参与到其中,那么果子几人的处境就实在是太过于危险了。
“小顾,想什么呢,如此心神不宁的?”宋仁宗一旦平息了怒火,又恢复成平日的威严。顾长明脸上的焦急之色,过于明显,不是能够随意掩盖的住。
宋仁宗明显还领会错了他的用意:“你可是在担心与你同来的那位姑娘,放心,太后不会为难她的。”
顾长明不能反驳了皇上所谓的一片好意:“皇上说笑了,太后怎么会为难一个平头百姓的姑娘?她更不会往太后老人家面前凑热闹了。”
“要说当年太后对敏妃倒是赞许有加的。”宋仁宗边说边继续观察顾长明的神情变化,“见到如此相似之人,非但不会为难,可能还会照拂。”
顾长明偷偷念叨了一句,他但愿所有人只当小凤凰是张陌生的脸,是个陌生的人,好过这样猜忌来去。
老温太医倒是来得很快,推门而入,脚步稳当,走到皇上跟前,对地上的一片狼藉只当做是什么都没有见到:“见过皇上,皇上这会儿感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