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摇了摇头道:“吴圩说了只要你一人进去,我在外面等着。他又想你帮他,又怕多个人在场落下人证口实。这是他的弱点,我没有必要激将他。”
顾长明对提刑司熟门熟路,其中做事之人多半认得他,加上吴圩应该刻意安排过,他一路进来,见到的寥寥数人,还不及关押在内的疑犯多。
走到地面层的尽头,顾长明转个弯,顺着长长的台阶往下走。走到三十多级的时候,有人手执灯笼过来问他指路。
顾长明看一眼对方,真巧。此人不能来通风报信,在提刑司反而又碰面了。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说话,既不用假装从未相识,更不用客套的敷衍对方。
又走得一段路,那人让开身显出身后的一道门,取出钥匙将外面一层打开,再冲着顾长明点下头,放下灯笼转身离开。
顾长明见着门锁在其离开后,再次自行转动,一点不觉诧异。这是提刑司中专门的门锁机关,里面的人可以直接打开,而外面的人只能开动一层,让里面的两根类似门栓的物件落下发出声响,提醒内里的人,方便的话可以开门了。
吴圩想必是在里面打开锁扣,顾长明很有耐心的等着门锁一直转了三圈,又是沉闷的一声响,石门缓缓打开,里面显出个人影来。
顾长明听苏旭说吴圩快要疯了,只以为是其说话夸张,此时此刻见到吴圩的面容,与那日在榆树房门外所见,犹如天壤之别,至少老态了十岁都不止。
“长明,你倒是来了。”吴圩的嗓音沙哑,仿佛在最粗粝的沙粒上打磨过,“进来吧。”
顾长明见他几乎占据了整扇石门,除非是硬从他身边挤过,否则根本无法入内。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吴圩咧开嘴仿佛要笑,却比哭都难看:“我是请你来帮忙的,难道还会害你不成!”
顾长明微微笑道:“堵着门的又不是我。”
他可以是最温润如玉的君子,也可以一张嘴把人气得半死。吴圩的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的,才想起来是自己的问题,但是顾长明怎么说都比他矮了一辈,非但不给脸面,反而出言揶揄。
吴圩先是要动怒,又很快坦然。明明是自己有求于人,顾长明这样的态度才是正常,难道还要被求之人低声下气不成。
“是我疏忽了,快随我进来。”连吴圩自己都没有发现,这一句的语气比方才温和了不知多少,“里面有地方坐着说话的。”
顾长明没有要刁难的意思,嗯一声,低头过了石门,走进石室之内,先一眼瞧见端坐在中间的孙友祥。
七击鼓 第二十一章:出尔反尔
顾长明替孙友祥担忧过,也想过他在提刑司会遭遇到什么。后来苏旭说吴圩对其甘拜下风,很是有些出人意料之外。
只是当面见到孙友祥的时候,顾长明第一个念头是此人是谁?除了面容和记忆中的孙友祥有七八分相似,无论气场眼神全部变成另外一个人。
孙友祥见到他,倒是很欢喜的样子:“顾公子,别来无恙。”
这一开口,顾长明方能确定无错,声线没有差别,语气中透着点亲和与熟稔。
“我以为你会出现的更早些,不曾想直到今天才见到你。”孙友祥丝毫没有避讳与顾长明相识,“不用站这么远,过来说话。”
在提刑司的牢房中,孙友祥表现出来的比在曲阳县县衙之时更加洒脱。顾长明飞快顾及左右,除了那扇沉重的铁门,这里也不像是牢房。
舒适的雕花大椅,桌上的点心茶水,孙友祥的气色看起来也是不错,反客为主的招呼他坐下,又说点心不怎么好吃,唯有香酥麻饼可以尝一口。
吴圩在旁边,脸色极为难看,想要发作又清楚时机不对。是他有求与顾长明,既然孙友祥对待的态度不同,肯定是好事不是坏事。吴圩强忍着一口气,闷声道:“小顾留下来谈谈,把道理都给他说明白,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才是。”
孙友祥佯装什么都没听见,端起茶杯喝水。顾长明才见到他手指上的伤痕,应该是上刑留下的,十指连心,孙友祥没事人一样,注意到他的目光,低头一看笑道:“人到了提刑司,不可能一上来给你大鱼大肉的吃,总是要先受点苦的。”
吴圩把石门关上,孙友祥连眉角都没有多动一下:“他做个样子退出去,实则那边是有水晶镜可以继续看着你我,又有竹管可以继续听见我们对话。”
“我没有可以窥探的秘密,想看便看,想听便听。”顾长明当真拿起一块香酥麻饼,吃相很好看的全吃完了,“口味淡了点,不如曲阳县茶楼做的。”
这一句话正中孙友祥下怀,他重重一拍膝盖道:“可不就是,好歹算是开封府,皇上眼皮子底下的地方,怎么能做出来的点心还不如小县城的。”
顾长明又喝了一口水才道:“我们都很担心你,不知你在提刑司能熬得住多久。”
“如今一见到人,是不是懊悔白担心了一场?”孙友祥一掀眼帘,看着的方向正是安置水晶镜的位置,虽然看不到对面,他的目光若有晶光,让镜子背后的吴圩心中一慌。
“果子病了,请来大夫看过说是急火攻心又加上连日操劳,暂时不能来看你。”顾长明索性把自己这边的近况说一遍,“能打听的人全打听个遍,吴大人把你藏得真好。”
“为了我这个人,提刑司换掉了四五个老人。”孙友祥微微笑道,“我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了。”
顾长明大致知道他说的那些人是谁,幸而与自己交好的那位没有被牵扯进来,至少是明哲保身的态度:“我问了果子几次,他都说完全不知你为何被关进来?我相信他的话。”
孙友祥大概是想到了果子,眼底的戾气收敛,变回温和的样子:“他能够让你相信也是不易。”
顾长明听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嘴角牵扯,似笑非笑。若是换了疑心病重的吴圩,肯定会把这句话当真,以为果子明明深知其道,还要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演戏演得过于逼真。
然而顾长明是当真相信果子不会欺骗朋友,既然说不知道肯定事先是不知情的。所以,他同样微微一笑道:“果子是你一手抚养长大的,你不愿意他走上与你相同的道路,而他正好又是那样外露的性格,的确也不适合做你的帮手。”
“如果我想要他做我的帮手,他绝对不会是眼下的性格。”孙友祥赞许的看向顾长明,“听起来,你是真把他当成好友的。而不是当初我托付给你时说的那样,哪怕是做一个随从。”
“我们相处的很好,他在你这里学的不少,都是管用的招数。”顾长明本来以为是果子天资聪颖,虽然没有正经学过,很多细节一点就透。如今参照眼前的孙友祥,这样的人物,绝对不是小小曲阳县能够困得住的,只要平日里若有似无的传授几分,已经够果子慢慢受用了。
“他让你来见我的目的是什么?让你来做说客,说服我早些把上下关系打通出卖,让皇上从此以后能够睡个安稳觉。”孙友祥上下打量顾长明几次,“你自诩能够说得动我吗?”
“吴大人着急皇上给出的期限,把我找来只能说是死马当活马医。我直到磁石依然不清楚,你被抓到提刑司的罪名是什么,他们又想要知道些什么?”顾长明不是骄傲到看不见真相的人,孙友祥在此处好吃好喝的,正是因为嘴巴严实。
一旦吴圩问出想要的东西,别说这般好的待遇,连孙友祥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你不会说,我更不会问,这是你保命的底线,我更不会天真到以为我一开口问了,你能爽利的回答我。如果只是这么简单,吴大人何必急得仿佛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顾长明选择与孙友祥相同的视角。
吴圩正是站在水晶镜之后,先被孙友祥的利眼一扫,后背脊发凉。这会儿顾长明的目光看似平静无澜,实则已经锁定了目标。
不是让苏旭牵线说好让顾长明进来帮忙审讯的,两人一碰面的态度已经出乎吴圩意料之外。听到顾长明根本不愿意相帮,吴圩差点亲自冲进去把顾长明给拖出来。
一个两个是都把他当成猴子耍吗!
“吴圩大概气得吐血了,听到你这句话。”孙友祥心情甚好,见顾长明果然没有要追问的意图,冲着他挥挥手道,“见也见过了,你和果子一样别问太多,更别知道的太多,对你们只有益处没有害处的。”
“孙先生可知道皇上给出的最后期限只有七天半的时间。”顾长明想说的是,想和吴圩磨下去是没有什么问题,吴圩急成这样的最终原因是因为皇上的一句话。哪怕是提刑司的长官,不能把皇上亲自颁下的案子处理干净,以后想要升官是难上加难。
“七天半,给吴圩的空余挺大的,只审问我一个人也需要这么多天,提刑司的人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孙友祥瞪了顾长明一眼,“你这么识趣为什么要来这种鬼地方,出去出去,不用担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