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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如梦作梅花 [出版] (王世颖)


  “吾辈有一毫逃死之心固害道,有一毫求死之心亦害道”[2]。便是那绝食而死的谢枋得,也有后人讥他死迟了。死节不是,守节亦不是,人生艰难,莫过于此;遗民难为,莫过于此!
  污浊的羁所中,秽恶的气味中人欲呕。
  隔着粗大的木栅,傅山看着傅眉,趴在一丛稻草上,脸上仍带着笑。那笑容,似乎从他一出家门开始,便长在了脸上了似的。
  傅眉身后,是一个狱卒,正在给他上药。那药,想必是极猛烈的,傅眉时不时痛得皱一下眉头。
  “那是什么药?”傅山关切地问道。
  傅眉一笑,“我自己配的,虽然药性烈些,但收口却快。天气渐渐热了,创口若不尽快收干,会生出炎疮,便不好治了。”
  傅山没有想到,傅眉竟准备得如此周全。
  待那狱卒出去了,傅山才又问道:“伤得怎样?让爹爹看看。”
  “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到筋骨,不妨事的,养两三天就可以如常行走了。”傅眉解释道。
  傅山已然明白,那些衙役,也是使过钱的,不禁眉头一皱,问道:“你哪来的那么多银钱打点?”
  “自然都是仁儿给的。”傅眉笑道。
  “难为他了……也难为你了……”傅山喃喃说道。
  “这没什么……以前看史书,常见到忠臣义士被下狱刑求,那时就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能体会这么一遭儿,才算不枉此生呢!”傅眉脸上那明朗的笑,像是一抹阳光,成为照彻昏暗囚室的光明。
  七月三日。
  太原知府边大绶上报傅山一案:“……至于傅山被贼祸,久作黄冠,云游访道,审为结交匪类,严刑夹讯,坚称与宋姓者始终并未一面,以为仇口诬扳……职等未敢擅专,伏候裁夺。”
  注:
  [1]边大绶:明末任米脂知县,曾奉崇祯皇帝密诏掘李自成祖坟,被李自成捕获,押解过程中逃脱,根据这段经历,他撰写了《虎口余生记》一文。和傅山有往来,在朱衣道人案中为傅山开脱。
  [2]吾辈有一毫逃死之心固害道,有一毫求死之心亦害道:明高攀龙语。

  第三十四章 病躯岂敢少淹留

  这大半个月来,傅眉的刑伤渐渐好了,每日里便和傅山隔着木栅,谈禅论诗,说文讲医。反倒是因为少了家务琐事拖累,更显得自在逍遥。
  二人仿佛回到了明朝末年,傅山妻子初丧,父子相依为命的时光,只是当年的垂髫童子已经长成了五尺男儿,可以为父亲撑起一片天了。
  这一日,父子二人正在说《周易》,谈到兴浓处,只听得哗啷一声锁链响,却是提审傅山。
  傅眉忙扑到牢房门口问道:“那我呢?我是否也要一起去?”
  却听到有人随口答道:“大人只说带傅山。”
  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傅眉心中升起。傅眉不安地看向父亲,却见傅山刚好也回过头来,微微颌首,淡定一笑。
  傅山被提走了,傅眉把脑袋夹在两个木柱中间,斜着眼睛,望向牢房甬路尽头门的方向,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边传来了开门的声音,令傅眉精神一震。
  却见两个狱卒拖着一个人,迤逦行来。那人低着头,头上并没有那一痕丑陋的发际线,满满的乌发归结到顶心,梳成一个发髻,正是傅山。
  “爹爹!爹爹!您怎么了?!”傅眉呼唤着,却不见傅山有任何回应。
  说话间,傅山便被丢到了隔壁囚室,趴伏在一丛稻草上,臀腿之间,全是淋漓的血迹。
  傅眉一阵心悸,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到一声喝令:“带傅眉!”
  傅眉转头去问挟持着自己的狱卒:“我爹爹怎样了?受了多少杖?”
  那狱卒却浑不在意:“不妨事,总要经过这一遭儿的,哪有进到这里不挨板子的道理?”
  傅眉边走,边扭头回看傅山。
  囚室外,一灯如豆,暗影里,傅山伏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堂上还是三个人,却换成了巡抚陈应泰[1],督抚马鸣佩和知府边大绶。下首另有一椅,上面端坐一人,正是身穿孝服,还乡守制的魏一鳌。
  傅眉紧紧盯着魏一鳌的脸,似乎想从他脸上读出,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一鳌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不易察觉地,点动了一下下颌。
  傅眉方长出了一口气,爹爹……应该没有大碍吧?只是例行的刑讯而已……
  只听堂上一声惊堂木响,陈应泰厉声问道:“傅眉!你父亲四处游食访人,结交道士,图谋不轨,你可实说了罢!”
  傅眉心中一凛。这一次,是陈应泰 *主审,他并不提宋谦的姓名,只单单说结交道士,难道……是同门中另有人落入他们之手?抑或,是山西同案被抓的那几个人,有谁又供出了父亲来?但此时此刻,容不得多想,只能按照预先准备好的供词作答。
  于是傅眉朗声说道:“在下五年前成亲之后,便与父亲分开单过。父亲做了道士,一年中多半时间都在外云游,常常不在家。若在家时,我也只是每月去看望他一次而已,他在外面做的事情,在下全然不知情。”
  陈应泰又问:“有个姓宋的和你父亲往来,你可知晓?”
  听了这话,傅眉反倒心中一安,原来只是复审而已,并无新意。于是便把上次的口供又复述了一遍。那些话,已经熟极而流,任谁也找不出半点破绽。
  接下来又是一轮刑求,傅眉早有心理准备,也并不觉得特别难熬。
  打过之后,傅眉又陈说了一遍原供,便被带了下去。
  这一次,傅眉却没有被带回原来的囚室,而是被两个衙役锁系挟持着,出了府衙,一路向北。
  身后伤痛难耐,脚下步履维艰,但更难熬的,是路旁行人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
  傅眉垂着头,紧咬着嘴唇,眼睛只看着脚下,却依然能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刀剑一样的目光。嘈杂的议论声一波接一波的灌入耳际,听得听不得的,不得不照单全收。不过是这些人三五日间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没有人去深究这背后的功过曲直。这些指指点点的人们,大多数也是食过大明米粮的人吧?可如今,又有几人还惦记着大明?
  傅眉后颈的发辫从肩头滑了下来,随着步伐,在身前一荡一荡的,想要披发掩面也不可得呢!傅眉苦笑着,连最后一丝可以维护的自尊的额发也被剥夺了,只能这样袒露着颜面,任世人评说唾弃。
  此时正当秋伏时节,艳阳高照,傅眉却觉得全身的每一寸骨骼,都变成了冰棱,那深入骨髓的寒意,让傅眉一阵晕眩。骨肉发肤之痛,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种屈辱,以及看客的默然……
  傅眉被带到了太原北面的阳曲监狱,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也从未打点过这里。傅眉挂心着父亲的伤势,只想寻个相熟的狱卒问问,可看来看去,却没见到一个之前熟识的人。身后的刑伤虽然油泼似的痛,但胸中的担心与不安,却把一颗心占得满满的,再无余暇去顾及肌肤血肉的伤痛。
  过了不久,监房门一开,又一个人被丢了进来,傅眉抬眼一看,却是三叔傅止!
  三叔……三叔也被捕了?!那家中只剩下年近八十的奶奶和三叔的幼子,无依无靠,怎么生活?
  “三叔!您怎么样?”傅眉抢上前去,拉住傅止的手臂问道。
  “我没事,你呢?”傅止并没有受刑,看上去气色还好。
  “我受了点刑,不妨事。他们问了您什么?您是怎么说的?”傅眉急切地问。
  “就是问我知不知道你爹爹和姓宋的有往来,我只说多年前便分家另过,少有往来,对他的行止,一概并不知情。”
  傅眉长出了一口气,若是这样……恐怕是上面判定自己和三叔涉案不深,才会被移到这里的,倒是好事儿。想到这里,心中一松,后面的伤痛便翻江倒海似的涌了上来,让人不由得想要呕吐。
  恰在此时,监房外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却是那日来家中拿人的理刑推官王秉乘。
  “王大人!”傅眉用尽全身力气,爬到监房边上,双手抓住木栅,撑起上半个身子,颤声叫道。
  一双薄底快靴,缓缓地踱了过来,头上传来王秉乘的声音:“什么事?”
  “王大人,太原监狱我原来的囚室中,有一罐伤药,劳烦您拿给我爹爹,多谢了!”傅眉恳求道。
  “你自己的伤也不轻啊……”王秉乘一叹。
  傅眉点点头,“我还年轻,能扛过去,但爹爹上岁数了,若无上好的伤药,只怕撑不住……”
  “好吧……”头上传来一声叹息,那双靴子,又缓缓地踱远了。
  即便是那靴底,也比这污浊的牢房干净些。傅眉心中又酸又苦,眼前一黑,便昏晕了过去。
  八月初二,这次复审的结果上报到了朝廷。
  巡抚陈应泰和督抚马鸣佩的判断,与边大绶的判断截然不同。他们在卷宗中断道:“傅山以青衿而为道士,异言异服,踪迹诡秘,所云拒绝宋谦见面。若系知情,何不举首,若不知情,当日何所见而拒绝之也?”这段话却是另避蹊径,点出了傅山的朱衣黄冠,不服教化,又指出了傅山当日不与宋谦见面的不合理之处,形势变得极为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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