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有一点还是要注意的:眼前这两个小年轻都不喜欢别人称病床上的这个女孩子“黑子太太”。所以他最好还是避开这个地雷区比较好。
“因为霜月女士的记忆中枢受损,她现在已经连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了。”
向黄濑还有青峰重复着事实,中年医生很清楚要眼前的两个年轻人接受霜月现在的状态是件困难的事情——记忆中枢受损的病人他不是第一次接手。身为脑科的权威,他看到过太多病患的家属无法接受病患不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的事情了。
再说眼前这个瘦削纤细的女孩还这么的年轻。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多半都在挥霍着所剩无几的青春,享受着进入职场以前或是刚迈入职场之后的青春最后的余韵。可她却因为记忆中枢的损伤而变成了连笔都没法好好拿住的废人。
“记忆中枢的损伤致使霜月女士的近期记忆与远期记忆一同丢失。霜月女士原本所掌握的生活技能以及包括最基本的生存常识在内的知识也同样没有留下。阅读和写作自不用说,现在的霜月女士就连日常对话也几乎是完全听不懂的。请务必把现在的霜月女士当成是刚出生不久,还什么都不懂的婴儿。”
镜片背后的眸中看不出有同情与怜悯。中年医生只是单纯的叙述着他所知道的结论。这结论听在黄濑和青峰的耳朵里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折磨。
(班长、不,霜月她……)
(那家伙就这么——)
婴儿?
那个毒舌嘴巴坏、翻脸如翻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还会拿着锋利的刀具向着别人砍去的苍崎霜月变成了二十几岁的巨大婴儿?
青峰很想为这种像是科幻电影题材的事情笑,可是他笑不出来。因为这是现实,不是电影。且,遇到这种事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霜月。
“……当然霜月女士的情况和刚出世的婴儿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的。”
慈眉善目的中年医生说着,低头去看手上记录的他露出秃了一片的地中海式头顶。
“现阶段我们没有合适的检查能够确定霜月女士的智力上有没有问题。不过乐观一点想,霜月如果只是伤到了记忆中枢,那么她的智力就不会丧失。她学习的速度会比婴儿快上很多。即使过去的记忆找不回来,她迟早也能够作为有生活能力的正常人复归社会。”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有好好的看着霜月,如果我一开始就能发现霜月身体上的问题——)
黄濑的心抽痛不已。那种感觉就像是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冲向心脏,让心脏膨胀到极限。黄濑的心脏每跳动一次,那颗膨胀到像是下一秒就会爆炸的心脏都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疼痛。
——黄濑错过了许多事。他错过了霜月那份最天真单纯的爱意,也错过了最明朗温和的霜月。他错过了霜月的真心,错过了看清霜月的真心,也错过了霜月的忍耐的极限。
这些有意无意的错过逼着霜月一步步走向没有归路的深渊。说黄濑是那个害得霜月如此凄惨的凶手也不为过。
“霜月女士还年轻,她的记忆中枢所受到的损伤是有可能恢复的。但是这需要坚持不懈地进行复健。复健的内容不只是生理上的,还有心理上的。当然最重要的是机缘巧合。运气好的话霜月女士或许能够想起过去的事情。”
巧妙的把“不要对她能恢复记忆的事情抱太大的希望”说着“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想起过去的事情”,中年医生脸上始终保持着让人感觉舒服的慈祥笑容。
见眼前的两个年轻人因为自己刚才的一席话而稍微脸上明亮了一点,这个中年医生又适时的抛出新的话头。
“比较麻烦的是霜月女士不会向婴儿那样主动表达自身的欲求。肚子饿了口渴了不会哭,想要方便了也表现出焦急、焦躁之类惴惴不安的情绪。”
(啊啊……)
究竟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轻易的对这个人放手了呢?
(只不过是被她拒绝了一次。)
——如果她一次不跟自己走,那就应该再问她第二次、第三次……问到她厌烦给他相同的答案。问到自己不需要答案也能带她走。
(结果我一件有用的事都没能为这家伙做。)
又是为什么、那个时候会轻易的怀疑了这个人呢?
(明明这家伙……)
不屑说谎。
登堂入室的做着她的变态跟踪狂。
光明正大的展示着她的愤恨怨怒。
事到如今才想到要对她说:“喂,这是第一次啊。我清楚地知道我在为他人心动。”不是太愚蠢、太可笑、太老土……也太迟了吗?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自己没法承认呢?
她在自己心中的优先顺位比火神高,比黄濑高,比五月高,甚至、比阿哲还要高。
(混蛋。)
(混蛋、)
(混蛋……)
(混蛋!)
(混蛋!!)
在一切都太迟的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这些心情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是为了庆幸还好她什么记忆都没了自己能够和她重头开始一切都还为时未晚吗?
(……我果然是个该死的混蛋。)
青峰唾弃自己。
唾弃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只能想着自我满足的自己
唾弃又把黄濑的事情扔到了脑后的自己。
唾弃还是没考虑到霜月心情的自己。
(然后——)
望向灵魂不在此处,浑浑噩噩地醒着的霜月,青峰终于在心中说出了那几个他现在还无法对霜月说出的字。
(……抱歉。)
“基于以上的理由,我代表医院方面建议让霜月女士长期入院。拥有优良硬件设施的我院能为霜月女士提供最尖端的治疗,最好的生活环境及最高品质的护理服务。一般人和病患长期相处很容易会患上心理疾病。家庭护理也始终没有医院的护理来得专业周全。”
倒不是中年医生在为自家医院揽生意、希望能为自家医院还有自己多赚一笔。绿间家的医院还没穷到非要留下这么一个病人,中年医生也没需要用钱到不放过每一次赚诊疗费的机会。中年医生之所以这么说是作为一个救死扶伤的医生在为自己的病人做最好的考虑。
诚然,黄濑知道他说得全部都对。理论上把霜月交给医院来治疗和照顾是最好的。可是黄濑并不打算这么做。
“谢谢您,医生。但是我已经决定好了。要带她回去。”
他人对自己的爱是束缚、是沉重的枷锁。直到现在黄濑也这么认为。
(但是我已经不会再逃开了。)
恋爱这种事情从来就不是轻松的。正是因为有了这份沉重,爱才会是爱。
黄濑想自己已经找到了那份能令自己甘之如饴的沉重。所以他要拾起这沉重的枷锁,心甘情愿的为自己拷上。至于那些自身无法承受的重量也不想承受的重量,自己一开始就应该直截了当的返还给它的主人们。
(……对不起,霜月。)
黄濑想自己是卑鄙的。卑鄙到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幸运,可以利用霜月没有记忆的这件事和霜月重新来过。
(如果你不是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你一定不希望再和我继续那样扭曲的关系吧?)
(真的,很对不起。)
要是今后的哪一天,霜月找回了她的记忆,因此她要离开黄濑,黄濑亦无话可说。只是现在,至少现在,黄濑还想再垂死挣扎的挣扎一下。
(我这样的人喜欢你,对不起。)
(让你喜欢过我这样的人,对不起。)
(但无论如何——)
“我的心意不会改变。”
中年医生闻言一怔。有些意外看起来挺轻浮的黄濑会说这种话,他忍不住想开口劝黄濑理智点、冷静点,不要被一时的感情还有冲动迷惑做了错误的决定。到时候,麻烦的就不是他没法把该做的事情坚持下去。而是他的放弃或许又要再伤害霜月一次。
“……不如说变了更好。”
迎上霜月那循着声音超这边看来的不解眼神,青峰随口说着顺便用小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洞。
“反正黄濑你也没什么耐力和毅力吧?”
“原话奉还给你,小青峰。虽然我以前篮球输给了你。但是这次轮到我扳回一城了。”
黄濑说着耸了耸肩。
在中年医生从莫名到愕然的视线之中,来到霜月面前的黄濑低头轻啄了两下霜月那缺乏血色还有些干燥的唇瓣。
“我才不会便宜小青峰你这个黑皮啊。”
“……啧!!你这混蛋现在倒是给我来劲了啊?!”
快步来到黄濑的身旁。青峰一把推开了黄濑。
“……!”
无神的黑眸之中闪过一丝因惊吓而产生的情绪波动。被看起来很黑、动作又十分粗鲁的青峰吓了一跳,霜月肩头微动。
“我爱你。”
“?!”
性|感磁性|的男声钻进霜月的耳朵之中。虽然无法理解青峰话中的意思,但霜月还是本|能的因为青峰声音的刺激而红了脸。
“???”
对自己的反应摸不着头脑。先前脸上只有茫然的霜月此时已将:“为什么我明明听不懂这个人在说什么,可还会脸上发烫全身发热……”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