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月不是放弃了希望。她只是懂得决断——再继续治疗下去也只是徒增痛苦,拒绝把所剩不多的时间花在无谓的治疗上,霜月只想要平静的和最爱的人走完最后这一小段旅途。把孩子留下是因为他们必定接受不了母亲的决断,也是因为霜月不想被儿女们用哭泣声送走。
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这次霜月却意外的一点都不感到害怕。
(因为我——)
霜月的手微微一动,而握着他手的那个人马上就感觉到了。
“霜月?”
“哲也。”
霜月看不到哲也,甚至被哲也握着的手也没有了感觉。但是因为听到了哲也的声音,即使是身处永远不会再有光明到来的黑暗之中,霜月也依然十分的安心。
“哲也,我啊……”
霜月的声音很轻很轻。
“非常非常的幸福。”
这次不需要由哲也开口确定自己的幸福,霜月已经可以断言:“这二十年来,我没有一天感到自己生活得不幸……”
“呿~!明明霜月你和我在一起会更幸福的。”
霜月看不见,所以她不知道笑着说出这种话的黄濑脸上满是泪痕。
“……少来了!你明明给她的只有不幸而已!”
青峰还在和黄濑抬杠。强迫着自己维持着高昂的吵架情绪,不想让霜月在最后还难过的青峰用大声说话来压抑住了自己口吻中的泣音。
“小青峰才没有资格这么说我呢……你还不是一样没能给霜月幸福……”
话说到一半,黄濑用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大粒大粒的晶莹从他的眼眶中掉落下来,碎落在他捂着嘴巴的手上与衣服上。
“闭嘴,全世界就你没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青峰说着给了黄濑背上一掌。这响亮的一掌打得黄濑惨叫起来:“好痛!!”
于是霜月又笑了,笑得连肩膀都有些颤抖。
“很开心、真的很开心。能喜欢上别人,能被别人喜欢。真的……”
陪着霜月一起笑,坐在霜月身边、握着霜月手的哲也听着霜月用越来越朦胧的声音说着她想说的话。
“很幸福。幸福的像做梦一样……”
像是困倦了那样恍惚地闭上眼,又因为想说的话还没说完而努力地撑开眼皮。被握住的手已经完全没了知觉的霜月向着哲也的方向凑去。
“哲也——”
“嗯,我在。我在这里。”
知道霜月是想对自己说些什么悄悄话,哲也揽住霜月,让霜月的唇凑到了自己的耳朵边上。
“……”
气若游丝地张了张口,霜月好不容易才呢喃出声:“我……”
(我,)
(遇到你很幸福。)
(和你生活很幸福。)
(爱上你也很幸福。)
想要说的话太多太多,即使再给霜月一百年的时光,她大概也没法真的说完自己想要说的话。
(我——)
眼角渗出一点晶莹,霜月在黄濑和青峰的注视下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爱……你……”
零落的字句散落在耳边。生理性的眼泪渗出眼眶,哲也微笑着抱住了霜月完全瘫软下来的身体。
“我也、一直都爱着你。”
“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更加的爱着你。”
“霜月……”
『答应我,哲也。要是哪天我先走一步,我一定会来接哲也的。』
许下新的约定的那天是青空之日。澄澈的蔚蓝天空让哲也想起了自己作为帝光中学的一员踏进帝光中学的那一天的事。
『所以说好了。』
未来的某天,当孩子们已经不再需要呵护他们的羽翼,当黄濑和青峰已经懂得放手。
『在那之前——』
“我……”
『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哲也。』
“会等的……”
“一定会等的。”
滚烫冲刷着脸颊,抱着霜月的哲也闭眼而笑。
“我会好好的活着,等到霜月来接我再去找你的。”
“说好了。”
“这是我们的约定——”
到了约定的日子,踏破残破老旧的躯壳,黑子哲也必定随着苍崎霜月而去。这次两人必将不会再错过,必将不会再分离。
☆、第235章
“我反对,”
激烈的反对上在走廊上回响着。
“把苍崎同学交给黄濑君还有青峰君这种事……我坚决反对……,,”
总是被人说成是缺乏表情的脸上是难掩的愤怒、悲伤、难以置信以及害怕再一次失去的恐惧。
“……”
望着这样的黑子,赤司却是不打算收回自己刚才所说的话。他不是无法理解黑子的心情,也不是不懂得黑子的想法。相反,他应该是这条走廊上、不,说赤司是这个时候最为理解黑子的人也不为过。
不过也正是因为赤司理解黑子的心情、懂得黑子的想法,赤司才要对黑子说这种话,“‘解铃还须系铃人’、哲也,你应该知道无论我们有多么不甘心,我们对此也无能为力。”
大手按在窗户之上,隔着透明的窗边向病房内看去的紫原没有说话。他只是在赤司下结论的这个瞬间无声地皱了皱眉头。
——病房内的霜月已经醒了好一会儿,可是她的表情看起来仍是像刚睡醒那样恍惚。陪在霜月身边的除了以慈柔表情对霜月说着些什么的中年医生、在一旁记录些什么的护士以外还有一夕之间憔悴了许多的黄濑和表情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青峰。
“这是那三个人之间的事情。”
赤司说着转过了头。顺着紫原的视线看去,赤司的眼光在霜月身上驻留了几秒。
“所以,把一切交给他们自己去了结是最好的选择。”
赤司并不是在逃避。也不是想要逃避。在看到自己当年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所造成的结果之后,赤司已经不会再不战自败的因为害怕受伤而从霜月身上移开视线。
赤司只是明白所有选择中最让自己感到痛苦的那个选择对霜月来说会是最好的。
(因为她爱着那两个人。)
赤司不是霜月,他不能完全体会霜月的心情。可霜月那份“至死不渝”的执着他确实是看到了。
虽说,这份“至死不渝”比起寿终正寝的“至死不渝”来说实在是短得狡猾。且这份“至死不渝”中还掺杂了太多不纯的暧昧以及不被世间大多数人接受的情感。这样的“至死不渝”完全不是正统意义上的“至死不渝”。
可,“至死不渝”就是“至死不渝”。不管霜月怀抱的那份感情有多么的复杂;黄濑、青峰还有霜月的关系在世人的眼里又是多么的不堪、混乱与肮脏。直到最后的那一刻来临,霜月最爱的、最恨的、最眷恋的、最牵挂的、最讨厌的、最为不舍的始终都是那两个人。
所以赤司只能背过身,潇洒的迈步离开。即使那潇洒不过是不愿让自己看起来太过尴尬愚蠢的矫情逞强。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黑子的声音在颤抖。悲愤与不甘让他牙齿打颤。低头的他被刘海遮住了大半清秀的脸,可刘海却是遮不住那接连掉落在医院走廊上的滚烫泪滴。
不用去看赤司也知道黑子握紧了双拳。诚如黑子不用看也知道赤司凝视着霜月的眸光有多么的压抑。
病房之中,病床上的霜月任由着坐在她窗边的医生捡起从她手中掉落的笔送回她的手中。
“……女士,您明白我刚才说的话吗?”
以尽可能温和的口吻这么问着霜月,中年医生仔细的用他那笑到眯成一条线的眼睛仔细观察着霜月的表情变化。
“……?”
然而,一脸恍惚的霜月眼中除了莫名之外还是没有其他的情绪。
啪嚓——
印着医院LOGO的圆珠笔再一次从霜月手中摔下,继而撞到了霜月面前的简直桌板之上又很快被弹飞出去。最后这支可怜的圆珠笔掉落到地上打着旋儿滑了出去,直到撞上墙壁才逐渐停了下来。
见状,黄濑抿起了形状优美但此时缺乏血色的薄唇:“果然——”
“是的,就像两位看到的这样。”
说实话,要让这位中年医生一点都不在意现在这种奇怪的状况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时候陪在这位名叫“黑子霜月”的患者身边的人是电视上经常出现的、自家女儿看到了必定会尖叫的有名人,而不是他的丈夫、至少名义上是她丈夫的青年。那位应当是这位年轻病患丈夫的青年又和这两个自己这种老头儿都能叫得上名字来的超级有名人似乎有些什么纠葛。不仅如此,来探望这位患者的人里不少人都是在各种领域有些名气的人。可到了现在这位病患的家属除了她的“丈夫”之外又都没有一个在医院里露过面。
不想简单的像其他医生那样评论一句诸如:“世风日下啊。”、“现在的年轻人啊……”之类的话。看着这群年纪比自家长男还小、但比淳朴的长男有故事多了的孩子们,很懂得识时务的中年医生想着小年轻们的事情自己这个老头儿不懂,就不要去妄加猜测或是评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