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乌刀……”温雅刚提起,荣恪就打断了她,“臣送石雕,太后回赠赤乌,跟犒赏无关。”
“放肆。”她瞪圆了眼睛,“难道你给我一样,我就得回报另一样?你送我什么都是应该,回不回报在我。”
“你是太后,自然可以不讲理。”荣恪嘟囔着垂了眼眸。
温雅咬一下唇:“还没人敢说我不讲理,你想要什么?说来听听。”
荣恪坐起身看着她,猛然倾身而来,脸埋在她肩头低声说道:“让我靠一会儿。”
她想躲开,却就没有动,只是小声说道:“只许靠着,只许靠一会儿。”
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闷:“赤乌不是回报,赤乌是太后对臣的恩赐。赤乌是哥哥一部分,赤乌刀上有哥哥的灵魂,可他下葬的时候,赤乌丢失,无奈糊了一把纸刀陪葬,臣一直恨自己没有找回赤乌,这些年每想到哥哥,心里对自己就更加愤恨,那日拿到赤乌抱在怀中,突然就想起了哥哥的话,他上战场前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他有不测,就让赤乌陪着我。堵在心里多年的愤恨发泄出去,竟是从未有过的畅快。”
怎么发泄的?温雅想起薛明和冯茂所说,骑快马跑到无人的荒地里,从疾驰的马背上跳下,打着滚痛哭吗?
心里一拧,后悔说只让他靠一小会儿,挪一下身子任由他靠着,他没再说话,周遭静谧,只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透过衣裳渗入肌肤,一直熨帖到心里。
她微闭了眼眸,突然想要问他:“你还想要别的犒赏吗?要不要我抱着你?或者,你想抱抱我吗?”
想法一起,唬得面热心跳,紧咬了唇不让自己开口,可那念头盘桓不去呼之欲出。
挣扎煎熬的时候,荣恪突然仰起脸离开她的肩头,砰一声睡倒下去,闭了眼眸一字一字说道:“撑、不、住、了……”
他的声音虚弱,话没说完就陷入昏睡。
温雅一惊,愣愣看向他昏睡中的脸,长眉舒展唇角微翘,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黑是黑了,却更好看了,刚刚你问的时候,我说的是假话。
轻咬着唇伸出手,轻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第45章 发难
额头与手心一般不冷不热, 松一口气站起身,就听秦义在外面笑道:“翟统领这话说的,太后让小的来门外守着,小的敢不来吗?太后没让进去,小的敢进去吗?翟统领想进去自己进去,别欺负小孩子。”
径直走到门外,唤一声秦义对他说道:“镇国公一直在昏睡,你要小心侍奉,我会让龚太医留下, 等龚太医说他能挪动了,再让他回家。”
秦义恭恭敬敬说一声是。
温雅嗯了一声,不看翟冲也没理柳真, 挺直腰背昂首向前走去,回到别馆上榻倚着迎枕合眼假寐一会儿, 坐起身唤芳华道:“伺候梳洗。”
平日都是柳姑姑梳头,今日叫我, 想来是生柳姑姑的气了。芳华想着,招手让候着的众位宫女进来,嘱咐她们小心侍奉,自己则轻手轻脚准备着给太后盘发。
梳洗过换了衣裳,问一声卫国公呢?
翟冲在门外回禀:“一直在门房里坐着, 说是一定要等到太后召见。”
徐泰闷头坐在门房中,想起今日校场比武败给了镇国公,几代人对镇国公府又妒又恨又不服气, 到了自己这一代,依然如此,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可想想自己的几个儿子,一个个酒囊饭袋,好不容易褚儿争气,偏生又闯下大祸,今日之事若以军法处置,褚儿的脑袋不保。
他想要拿自己的命去换褚儿的命,又不甘心就这样去死,要不起兵造反?他一生作威作福荣华富贵,却从没有问鼎的野心,再说了,造反谈何容易?自己虽手握禁军,可内禁卫已经失控,各地督抚不容小觑,更有幽云二州的虎狼之师。若是造反失败,不只是自己和褚儿性命不保,到时候株连九族,殷朝再无卫国公一门。
又一琢磨,刚刚小太后去荣恪军帐探病,很久才回来,听说小太后常和荣恪私下里密谈,难道说她守寡快一年,有些耐不住寂寞?如果她真与荣恪有染,倒是可以做为把柄加以威胁。
可找把柄需要时间,再一想到褚儿八岁孩童,被禁军押入密室,该是多么惊慌害怕,困顿焦灼中站起身目露凶光,小太后和皇上今日都在军营,内禁卫再强悍,不过三千之数,而禁军则有十万之众,今日比武之后,虽有一些折服于荣恪,可听自己号令的依然占多数,不如挟天子以令诸侯。
怎么挟持呢?在脑子里部署盘算了几步,突想到太后与皇上虽在军营,可儿子还在人家手中,又悻悻然坐了下来,满脑子是今日对阵的情形,卫国公府输给了镇国公府,自己这一代是不成了,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代,可儿子们不争气,就褚儿争气,想到褚儿,又开始哭,哭着哭着心想,怎么又绕回来了?
几经来回反复权衡利弊,想来想去还是向太后求情最为有用,可太后不肯召见,两手抱头呜咽出声,凄惶不已。
这时翟冲来了,说是太后有请,他跳了起来,若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见到太后趴伏在地哀嚎,温雅皱了眉头:“要哭的话,就改日再说。”
徐泰忙抹一把脸抬头看了过来,温雅说一声赐座。
徐泰不敢坐,毕恭毕敬站着,等着太后训话。
“徐褚之事,卫国公觉得究竟是谁的错?”温雅问道。
“是臣的错,臣管教无方。他缠着臣要来看校场比武,臣拗不过,就让他藏在桌子底下,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闹出动静,没想到他竟然朝镇国公放冷箭。”徐泰诚惶诚恐,“都是臣的错,臣对他太过溺爱。”
“听说徐褚天生神力又聪明伶俐,卫国公就不希望他成才吗?”温雅问他。
“就是希望他成才,才不舍得打不舍得骂,教训的时候也是和风细雨,舍不得让他伤心难过。”徐泰叹一口气。
太后嗯了一声:“你可记得钱家生药铺的钱文生?”
徐泰愣了愣:“臣自然记得,他因牵连何五儿一案,被打了二十臀杖,发往巴州军营去了。”
“那是五月里的事,钱文生到了巴州军营后,经过半年磨砺,跟以前判若两人,又因他通些文墨,被一名参将相中,做了书办,钱掌柜收到他的信,备了厚礼去往镇国公府,镇国公没要,让他在药铺里多备些热粥。”温雅看着徐泰。
徐泰眼皮红肿目光呆滞,不明白太后为何提起钱文生。
温雅一笑:“同样的人,换了环境,再换人教养,也许就大不一样。卫国公想不想让徐褚去庄亲王府,和那几个王侯子弟一起读书习武?”
“臣倒没什么,就是臣的夫人和庄亲王王妃见面就吵架,烦不胜烦,再说庄亲王府上西席也比不上臣府上的。”徐泰说道。
“上书房的三师和众位少师傅,比卫国公府上西席如何?”温雅笑问。
“那自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徐泰忙道。
“皇上缺个伴读。”温雅看着他,“让徐褚进上书房如何?”
徐泰愣了一下,温雅又道,“卫国公若不愿,就算了。”
“愿意,愿意,臣愿意,臣求之不得。”徐泰忙忙点头,心想先答应下来再说。
温雅嗯了一声:“我已问过镇国公的意思,他也说徐褚只是个孩子,就既往不咎了。不过卫国公带孩子进入校场,该当何罪?”
“依据本朝军法,擅带外人入校场者,责军杖六十。”徐泰声音越来越低,低到最后又趴到地上嚎啕大哭。
“你已年近六旬,军杖就免了,只是徐褚的事整个禁军无人不知,总得有些处罚来稳定军心。”温雅看着他。
“要不?臣到骑兵营扫马粪去?三个月行不行?要不半年?一年也行啊。”徐泰抬起头认真看着温雅。
温雅忍住笑:“这样吧,禁军从今日起分而治之。”
徐泰趴下去嚎声又起。温雅说道:“都统自然还是你来做,禁军按照今日练兵的规模分为两军,底下两名副都统各管一方演练兵马,每季末对阵比武,胜者重奖败者重罚,回头让兵部几位堂官具体定个章程。”
徐泰爬起来说行,温雅点头:“卫国公觉得镇国公演练兵马的本领如何?”
“臣以前受传言之误,十分瞧不上他,如今看来颇有些能耐。不过,臣今日虽输了,但是臣还是不服。”徐泰短粗的髭须一颤一颤得,激动说道。
“我对他另有差遣,以后他来禁军就少了。”温雅笑笑,“不过呢,卫国公既不服气,我还得给你们留着对阵的机会,也不能浪费了他演练兵马的才能,就让他任监军,平日闲了就来指点两位副都统练兵,每年冬季的时候,卫国公可与他一人挑选一方,带领着比武练兵再争高下。”
徐泰惊得忘了哭嚎,让镇国公做监军?就是让他来监视着我?
“监军的职责,回头也会有章程,到时候再仔细相商。”温雅和煦说道,“想来卫国公今日也是十分疲累,带着徐褚回家吧。”
说着话唤一声来人,翟冲带着徐褚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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