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公倒是不多介怀:“前尘往事罢了,况且那时在其位谋其政,现在我已归隐,早不过问庙堂之事,你不过一个小辈,我又能与你有几多怨仇。”
乔公处之泰然,有着处世之人的淡泊,姜沅反倒因为先前过分的小心谨慎耳自愧不如。
“四姑娘不辞辛劳从帝京赶来,想必吃了不少苦。如此这般来见我,所谓何事?”
姜沅道:“不瞒先生……我先前做了一个怪异的梦,梦中姜家盛极而衰……只在不远处。我惟恐成真,而普天之下有能力为我解惑一二,也只先生一人耳。”
乔公听了这话,有些兴趣:“盛极而衰?是何梦?”
姜沅给他讲了大概,有意隐去了关于朝堂动荡和谢家夺位之事,只谈了姜氏一族日后覆灭。
乔公拈了胡须:“自古阴阳相承,事有两极,盛极一时,自然也要担着一败涂地的可能。恕我直言,姑娘所忧心之事,怕以一己之力,难以解决。”
姜沅不死心:“我自是知道如此,所以才翻山越岭得求先生点拨。”
乔公略有些凝重地摇摇头:“四姑娘怕是问错人了。若我知道如何解得,当初就不会辞官而去归隐山林。一朝天子一朝臣,时势命也,天命难为。”
姜沅失望:“那是不可解了?如果真的无从改变,又为何会让我梦到那样恐怖的梦?”
其实姜沅真正想说的,是既然结局难改,何必让她重活一次,再度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
乔公叹了口气,一时之间气氛凝滞,周遭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灯芯花火哔剥声,清脆,却寂寥。
末了,乔公同她说道:“姜家的局是死局,一旦入了就走不掉。这一日同你对谈,明白你是个好孩子,心思也聪慧清明,只是你兄父入局太深,连像我一般退而避之都做不到。”
姜沅知道乔公说的是事实,不觉失神。
“不过……”乔公顿了一顿,看向姜沅,“我自第一面见姑娘,便为姑娘的面相所困。老朽不敢自命看得透天下事天下人,但观相却还有几分把握。从姑娘面相所看,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怕是转机在你身上。”
姜沅微怔。
“这些话也只能说道这里了,但是四姑娘需谨记,凡事有因果,强求无益之。”乔公最后叮嘱她一句。
姜沅心神一凛。
不久前在金觉寺,那位神神叨叨的若水山人也同她说过相似的话。
“……多谢先生。”姜沅敛了敛思绪,告了辞,撑伞离去。
夜色深重,小雨淅沥,园中的灯盏俱灭,一片漆黑。
有人站在廊间檐下,看着正对面的屋门开了又闭合,那屋中亮着灯,凄迷雨夜里唯一可见的一点。
阿瞳寻了暖手炉出来:“少爷怎的不进屋里去,当心凉着了。”
谢湛并未接过阿瞳递来的东西。他轻轻瞟了一眼对面的窗檐,回过身:“走吧。”
阿瞳顺着谢湛最后那一眼看去,见是姜家四姑娘住的那一处。他一愣神,檐上有雨滴落下,落进他的衣领,他冷的一哆嗦,收回了目光。
第二日天大晴,依照定好的时日,姜沅与王衍请辞离去。
乔公有些惋惜。他同他们谈的投缘。但他并未挽留,人来人去,不加什么牵绊留恋,妻子过世后,他对世事早已看开。
姜沅离去前未得见谢湛一面。
王衍并不知道姜沅昨夜与乔公谈了些什么,不过他很敏锐地察觉出姜沅变得沉默很多,心情似乎也沉重不少。原本出发前商议好要在附近几个小城赏玩,最后也因为姜沅郁郁寡欢而草草结束,出发回了幽京。
小半月的时间,姜府园中已有些改变。东南角一处花园景亭被整改为马厩。姜沅到家时,姜景正引着一匹白色的小马驹入马厩。
“这是?”
姜景见是姜沅回来了,很是高兴:“正念着你呢你就来了。我在马场看到这小家伙,想着你应当是喜欢,买了回来,可足花了我一整月的例银。”
姜沅原是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的,但是那小马驹长得着实太可爱,浑身上下白的纯粹,没一丝杂色,身量小,性情温顺,喜亲人又通灵性,。
她看着,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小马驹的头。
小马驹叫了一声,轻轻蹭了蹭姜沅的手掌心。
姜沅喜欢极了,与小马驹越发亲近起来。她这几日本是眉头不展,难得这样开心。
姜景见姜沅欢喜,自己也就更高兴了。
“好端端的,你去马场作甚?难道又同刘小世子他们赌马玩?”姜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姜景“唔”了一声:“你难道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圣上下了召,过些天祭完天开放东南西北四角围场,举城同庆。其中有官爵的人家被划在西围场,与圣上一同秋狩群宴。也因着如此,现在马场里稍好些品种的马驹都被抢光了。”
姜沅怔住。
姜景瞥她一眼,见她这副表情,笑道:“如今是真的变了,以往听到这消息,怕不是高兴的几宿睡不着觉。”
姜沅不理会姜景的调侃:“你说圣上要召开秋狩群宴。”
“自是如此。怎么了?”姜景很奇怪她的反常。
姜沅摇摇头,有一搭没一搭给小马驹顺着毛,未再言语。
前世她从未听闻过什么秋狩群宴。
她的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沉甸甸的,始终轻松不起来,只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直觉。
前方像是有万丈深渊,而她却被蒙上了眼睛,一概不知。
未央宫。
火光幽曳,整座宫殿被照见,妖冶又诡谲,与白日里的肃穆庄严截然不同。
他自小就知道,极为漂亮的东西,深处一定极为丑恶。
事物都有着两面。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失望过。
他站在火光深处。
外面是什么声音?厮杀,争斗,声嘶力竭,呐喊,鲜血,死亡……权力。
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无论是什么,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而已。
世人大多愚蠢。
火海隔绝中,唯有他一人在,他们进不来,他出不去,只有这里,只有这一刻,完完全全属于他一个人。
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有人从还未燃起的侧殿走进来。
是什么人呢?
他眯起眼睛,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容貌。
他记得她身上艳丽至极的宫装,记得她挽起的发,记得她清秀纤细的身量,记得她的神情,记得她的声音,记得她的举手投足,记得她身上好闻的味道。那味道不是后宫妃子间多见的脂粉香,而是一种……很独特的清香。
可是他记得一切,认出一切,却唯独看到不到她的脸,她的模样。
她是谁?
“你可以逃。”梦里他对她这样说。
“我自是愿追随夫君。”她像是笑着在说,
夫君。
火舌席卷而来,霎时间吞没一切。
她的模样被照见,一瞬间他像是看清了她的眉眼。
极好看极好看的小姑娘,他恍惚着又看到他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穿着正红的嫁衣,言笑晏晏,美得不像话。
那些片刻瞬时而过,而后,他惊醒过来。
“陛下。”
有宫人听闻了动静,举着灯盏进来。
许玄晃了晃头,之前好不容易在梦中看清的,醒来后又化作一片模糊。
“……朕无事。”他说道。
宫人倚立一旁,未敢声张。
这位小主子看着面善,实际心狠手辣,心性反复无常,几个贴身伺候的宫人全都兢兢战战,惟恐有惹他不顺心的地方。
“出去吧。”
宫人应了声,跪安离去。
许玄重新躺下。
他睡觉时不习惯有光,宫人走后,殿中漆黑一片。
整座宫殿寂静如死人坟墓,唯有偶尔的漏壶声响,还有些活着的气息。
他闭上了眼睛。
一夜再无梦。
正文 第三十六章相见
随着秋狩的日子越发逼近,姜沅没有来的越感到心慌,甚至连着几夜做起了噩梦。
幽京也连着下了几场秋雨。
姜沅坐在窗前,听着淅沥的雨声,只盼着这雨不要停,最好下一整月,到时就算停了,也错过了打猎的好时候。
上天好似听了她的祷告,这雨一下起来当真没完。姜景不免忧心:“不会真的一直下下去吧?”那雨下得不眠不休,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这一次的群宴办不成了,谁也没想到在秋狩前一天,雨停了。
乌云散开,许久未见的日光照来,驱散这些时日经久不散的潮湿之意。
姜沅的期盼落了空。她心中惴惴不安的感受是越来越强烈,秋狩那日,她起了戒心,只想装病不去。姜家人却不明所以,姜景苦练了月余的骑猎,正盼着露一手,自然是求着她赏脸。陈氏也盼着她出去透透气,打从姜沅随着王衍回来,就一直愁眉不展,陈氏多次询问无果,只以为她同王衍闹了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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