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成一团的六部,在皇帝醒来后立即也不吵了,楚王殿下受圣命亲自处理,户部尚书被罚俸,工部尚书被降调礼部任侍郎,楚王殿下说了,工事管不好就去管唱歌,唱歌再管不好就去管土著。
看起来户部工部都有罚,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楚王麾下户部不伤元气,原属于五皇子现属于七皇子管辖的工部却被大动干戈,更重要的是这件事里天盛帝表现出的放任宁弈处理的态度,和太子逆案后尚存警惕的态度比起来,现在天盛帝对宁弈的信任度已经空前高涨。
在他生病期间,宁弈一直也在宫内,天盛帝似乎现在只信这一个儿子,摆出一副有他陪着才睡得着的架势。
其间后宫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儿,天盛帝封了那日常贵妃寿宴上献舞的舞娘为妃,赐住常贵妃寝宫。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种事也就在后宫掀起些波澜,除此之外,似乎没有人注意,也似乎和任何人无关。
经此一事,朝中也有些不属于任何派系的老臣,上书要求天盛帝早立皇储,称储位虚悬,非长久之计,为国家安定计,必须早立名分,天盛帝却不置可否,折子留中不发,有说法说陛下曾经对楚王有太子之许,楚王却坚辞了,也不知道真假。
朝中事情被宁弈以雷霆手段迅速告一段落,天盛帝抽出精力来对付不听话的常家,正准备调兵换防,抽调南海将军在凌水关以东的兵力讨伐海寇,以武力逼迫高阳侯交出兵权时,凤知微带着南海燕家来使趁夜求见。
整修过的御书房一切如常,凤知微跨过门槛时却神态分外小心,逗得天盛帝笑了笑。
下手靠背椅上坐着宁弈,姿态和神情都有些懒散,气色也有些苍白,不冷的天,背后竟垫着锦垫,乌发散在肩头,衬着黑嗔嗔的眼眸,清雅中生出几分惑人的清丽,凤知微正诧异这么晚了宁弈还在宫内,冷不防宁弈抬眼看过来,两人目光相触,立即各自让开。
内侍送上参汤来,天盛帝亲手递了一盏给宁弈,又示意他不要起身,“好好养着,别动。”
凤知微怔了怔,没听说这家伙生病啊。
“谢父皇。”宁弈还是欠了欠身,慢慢饮参汤,不看凤知微。
凤知微觉得她最近比较虚弱的腰又开始隐隐作痛了,面上却笑得花似的,将手中纸卷递上。
书案上纸卷铺开,天盛帝一见就喜动颜色:“南海海寇布防图!”
凤知微示意燕怀石——兄弟,你出场的时辰到了。
“陛下,这是南海燕家穷多年人力物力,根据长年海上经商往来所得,画出的南海海寇势力分布图。”燕怀石言简意赅,“南海海寇,尽在其中。”
这回连宁弈都凑过去仔细看了几眼,又瞟一眼凤知微,凤知微对他露出老实厚道的笑容。
“好!”天盛帝拍案一赞,“弈儿你立即去皓昀轩文书处,将这图誊了快马飞递南海将军……等等……怎么这么少?”
他怔怔望着那图,浓眉纠起,眼中渐渐露出恍然神色。
“混账!”
半晌后,天盛帝蓦然一拍桌案,震得宫灯倾倒书简翻落,内侍急忙跪下请罪。
“常氏无耻竟至于此!”天盛帝额头上青筋别别的跳,“这么点海寇,他竟然剿了这么多年都剿不干净,还年年和朝廷要钱要粮要扩额!他每年报上的剿匪数字,都是些什么东西!”
“只怕是南海一地无辜百姓的人头。”凤知微火上浇油。
天盛帝手一抖,瞬间气得嘴唇哆嗦,却转而问宁弈:“弈儿你看如何?”
宁弈拿过那图,淡淡道:“常氏不臣,已是定论,如今不过是罪状昭彰……既然魏大人趁夜求见献上此图,必有妙策,父皇不妨听听。”
眼睛从地图上方瞟过去,正遇上看过来的凤知微,又是一眼交击,各自掉开。
两人都心里有数,多年来南海海寇号称猖獗,所以年年朝廷往那里拨钱粮,年年补充兵员,导致全年岁入,三分去往南海,南海常家也因为掌握了这些力量而雄霸一方,连带邻近的闽南布政使都肥得流油,如今燕家揭出海寇一事有假,搞不好还是常家自己做的花头,将来常家倒台,接替者的权柄必将大受削减,而偏偏,这次去接替闽南将军一职的,正是宁弈的人。
凤知微不相信宁弈想不到这个,但是这人竟然没有作梗,大方的任她作为给她机会,倒出乎她意料之外,原先想好的说辞都没用上。
宁弈垂着眼,慢慢撇着茶上浮沫……你想不顾一切向上走,我硬拉着也没意思,既然如此,便在你最擅长的领域折服你罢了。
眼神对流不过一瞬间,下一刻凤知微已笑道:“何须枉费朝廷兵力,自凌水关远调南海重兵?不仅劳兵伤财,一旦凌水关西线调动,还可能造成相邻的长宁藩不稳,其实南海本地大族,多有依海路经商发家者,多年来饱受常家和海寇勾结骚扰,早有报效国家之心,如今只要陛下给他们一个名分,光是这些世家的护卫力量联合起来,就足够扫荡掉没有常氏支持的那批海上宵小,这样,朝廷省了银子,不动大军,南海世家也一扫多年忧患,得偿所愿,何乐而不为?”
“好。”天盛帝听得双目放光,笑吟吟看着凤知微和燕怀石,“既如此,明日叫内阁拟个章程,你们有心,朕很嘉许。”
凤知微一笑,称了几句我皇圣明立即起身告辞,宁弈也跟着站起身来,道:“我送送我家功臣。”
“我家”两字说得低而带笑,听得凤知微偏过头去,天盛帝却没觉得什么,他免了一场战事和银子,心情甚好,挥挥手便放人,想了想又叮嘱,“你伤没好,小心些。”
凤知微撇撇嘴,心想这人又装了。
一行人出去,宁弈步子极慢,凤知微甚不耐烦,却也只好耐着性子等他一起慢慢蹭,宁弈不动声色瞟着她,心想这人就这点最好,假,十分假,非常假,因为很假,所以永远不会任性行事,很好,很好。
他看着凤知微低着头老老实实跟在他身边,走一步挪三步,脸上笑意温和,袖子下的手却攥成了拳头,顿时觉得很快意啊很快意。
燕怀石瞅着不对,连忙假称不认路,拉着内侍飞一般跑了,其余内侍都很有眼力,远远跟着,远在一里之外。
四面没有人,凤知微不装了。
她唰一下越过宁弈,快步走过他身前,一边笑着一边道:“呵呵不敢劳王爷远送,呵呵请留步请留步,下官自己走,再会,再会。”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凤知微毫不意外,顺势一闪手肘向后一捣,听得身后“哎哟”一声,她也不理会照样前奔,宁弈却不放手,用力一带把她拽了过来,这一拽牵动凤知微腰间,凤知微也“哎哟”一声。
她扶着腰间“嘶嘶”吸气,柳眉倒竖回过头去,却见宁弈脸色苍白靠着墙,也在不住吸气。
两人对望一眼,一个问:“你真的受伤了?”
一个问:“你怎么了?”
问完各自沉默,半晌宁弈轻轻握了凤知微的手,觉得她掌心潮热,凤知微却觉得他手指冰凉,手掌动了动,下意识想要将这么凉的手指捂热些,却又立即缩回。
宁弈却没发现她的动作,他一直在沉思,忽然道:“知微。”
凤知微低低“嗯”了一声。
“你真的坚持走这条路么?”月色暗昧,连带宁弈眼中神情都看不清,只听得语气沉沉。
凤知微慢慢偏过头去,一瞬间心如乱麻。
“你要知道。”宁弈慢慢道,“有些东西我势在必得,而如今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容不得我退后,有时候为上位者也身不由己,就算他想退后,他的部属他的跟随者也不会允许,你……可明白?”
凤知微默然不语,半晌笑了一笑。
“皇家有密卫,名金钥。”宁弈突然转了个毫不相干的话题,“浑金钥匙,无坚不摧,解天下一切久悬重案,侦缉不为人知各类要犯,这枚钥匙,只掌握在陛下手中,连皇子都未必清楚。”
凤知微抬眼看他,眼神疑惑。
“我只告诉你有这个机构存在罢了。”宁弈盯着她的眼睛,淡淡一笑,“所以咱们做臣子的,都要小心些。”
“人要活下去,本就要加倍小心。”凤知微笑笑。
宁弈凝视着她,忽伸手去拨她额边一丝乱发,凤知微一让,急促的道:“小心人看见。”
“你是怪了我了,我知道。”宁弈不让,语气淡淡,“放心,我的周围,没有人可以窥探。”
凤知微心中一凛,心想宁弈对宫禁的掌握已经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随即笑道:“怪什么?”
“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装傻的毛病?”宁弈语气有些轻弱,一股风般从她耳边掠过。
凤知微觉得两人靠得太近,又侧了侧头,一侧间宁弈的唇从她耳侧掠过,随即耳垂一痛,她低低“哎哟”一声,用手一摸,一滴鲜红的血珠绽在指尖。
凤知微恼怒的抬头瞪他,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小气,上次咬一口不是为了做戏?这么快便要还回来。还有,上次她其实只是轻轻一咬,他咬这么重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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