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你不用枉费心思挟持一个小臣。”他突然道,“和陛下比起来,他的分量还不够看。”
“六弟你不必枉费心思劝说我放手。”五皇子冷笑,“够不够看我无所谓,拉个垫背也好!”
他一步步往御书房走,手中匕首寒光隐隐。
“宣阁臣,父皇当阁老面,金册勒文,立我宁氏血誓,今日之事绝不追究,违者天诛地灭,宁氏皇朝一代而亡!然后礼送我出京就藩,封在西闽道,从此后父子相安,永不相见!”五皇子细齿咬在唇间,眉宇决然。
“你先进去!”他命令宁弈,“不准落在后面!”
“所有人退后!”他仔细辨着黑暗中的呼吸,紧紧盯着天盛帝和宁弈,天盛帝沉着脸,挥挥手,那些假山上的弩箭,无声撤去。
四面静了下来,只闻风声和几个人的紧张呼吸之声。
宁弈冷笑一声,当先过去,他面对着天盛帝倒退而入御书房,紧张的注意着被挟持的天盛帝的安危,没注意到脚下门槛,绊了一下,将门槛旁盆架绊倒,急忙站稳,顺手扶起盆架。
“老六,这可不是腿软的时候!”五皇子远远看着宁弈退进去,讥笑一声,头一甩,韦永架着天盛帝,跨过门槛。
因为宁弈扶起的盆架没有完全放好,挡住了小半边右边门户,韦永只得将天盛帝逼到左边,自己侧身而过。
“蓬!”
寒光如雪!
是右半边门槛中冒起的雪光,刹那间碎羽成片,呼啸着自下而上直奔韦永!
完全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机簧强劲,射入韦永下半身,血光暴涌!
韦永惨叫一声,伸手去拽天盛帝。
月白人影一闪,宁弈闪电般掠过来,一把拉过天盛帝,却没有对韦永动手,而是擦身而过,直扑五皇子。
他扑出,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隐约听见身后韦永厉哼,似有风声呼啸,却也顾不得。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五皇子只觉得眼前雪光一亮,随即宁弈便扑了来,他一片混沌中不及思考和动作,怔在当地。
“别杀他!”与此同时一声厉呼,一道白影狂奔而来。
而头顶廊檐突然碎裂,烟尘里无声无息探出一只衣袖淡青的手,伸手就去拎五皇子的头,看那手势,只要一拎,五皇子的脑袋就会和身子永远告别。
惊叫方起,五皇子霍然一醒,混沌中只觉烈风扑面,眼前光影缭乱根本辨不出哪些人扑了过来,心知今日再无幸理,目中厉色一显,手中刀往下一按!
诸般纷乱,发生在同时——
宁弈已扑到。
只穿单衣的韶宁公主不知何时已经冲到近侧,用身子去撞五皇子的刀。
五皇子头顶屋檐上闪电般探出顾南衣的手,就要去拎起五皇子。
因为发生在同时,所以——
韶宁公主没撞上五皇子的刀却撞上了顾南衣的手,将他的手撞偏一分。
偏了的一分打在五皇子胸上令他后退一步,已经赶到完全救得及凤知微的宁弈便没能抓到她,反而再次撞上顾南衣反抓回来的手。
三个要救人的人同时撞在一起,五皇子反而没人管。
刀在腰眼,一捺便要命。
刀已捺下。
青衣溅红。
一瞬间宁弈眼色也一红。
他抬手就对着五皇子一剑,另一只手一把拉过凤知微就去堵她的伤口,然而那一剑还没及着五皇子,五皇子便木头般的倒下去,而他忽然也觉得,触手那伤口的手感,似乎有些奇异。
他低头一看,手上粘粘的,甜甜的,红而馥郁。
新鲜的海棠酱。
对面那女子呼吸相闻,也带着淡淡的海棠香气,似笑非笑的道:“我的海棠酱大饼,不止一块。”
宁弈一刹间明白,凤知微送书时,因为不知道五皇子会对她哪个部位下刀暗杀,事先大概在所有要害都贴了大饼,腰间一定也有,她先前磨磨蹭蹭绊绊跌跌,大概就是想将大饼位置再调整调整,也有分散五皇子注意力怕他发现的意思。
五皇子太过紧张,居然被她的海棠大饼骗过两次。
淡淡香气传来,那女子眼眸轻松笑意盈盈,永不为风雨摧折的安详雍容,宁弈心中也霍然一松,脸上泛起淡淡红潮,他望着她,声音有点嘶哑的道:“那就好……”
五皇子躺在地下,被刀剑围着,他只是被凤知微趁机反制了穴道,并没有死,此刻从他的角度,正将宁弈的神情看个正着,刹那间恍然大悟,想了想,却森冷的笑起来。
他笑,一边笑一边咳,对凤知微讥诮的笑,“看,你没猜错吧,他还是该救谁,就救谁。”
诛心之言。
宁弈脸色一变,想要说话,突然脸上潮红又泛,轻咳一声竟然没说出话来。
凤知微并没有看宁弈,浅笑俯首对五皇子道:“别五哥笑六哥了,换成您,一样是这个抉择。”
语气和婉,毫无怨意,听在宁弈耳中却觉得似乎心中突然被揉进了一把沙子,糙糙的揉捏着到哪哪生痛,一张口又想说什么。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一把抓走了凤知微。
顾南衣将凤知微揉在自己怀里,冷冷的道:“碍事,让开。”
宁弈退后一步,扶住了廊柱,他看着凤知微,突然觉得自己不需要再解释。
如果她也那样认为,他说也未必有用。
如果她不那样认为,天下人谁说也无用。
他等着凤知微开口,以她的聪慧,想必能看出那一刻他计算无误,如果不是中途出岔,完全能救得她。
凤知微却依旧没有看他一眼,顺从的依着顾南衣,懒懒在他怀中转身。
宁弈的神色,黄昏暮色一般的暗下来,半晌自失一笑,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
他不知道——
凤知微一转身,便在顾南衣护持里露出一丝微痛之色。
她的手,轻轻按着腰,那里,鲜红的海棠酱下,有一些潺潺的同色液体,无声无息掩在那甜腻液体之下流出。
大饼的厚度,是有限的。
五皇子最后爆发用的力气,却绝不会留情。
她垫了饼,趁五皇子分神也挪了位置,还是难免受伤。
本来可以避免的,都是阴差阳错不凑巧。
凤知微的神色,黄昏暮色般的暗下来,她也自失的一笑,心想那日书院对谈言犹在耳,该死的不幸又被自己料中。
她始终没有回头。
她也不知道——
站在宁弈身后的天盛帝,惊愕的盯着儿子背影。
保持着奋起掷刀姿势死在门槛上的韦永,嘴角一抹快意的笑。
扶廊柱立得笔直的宁弈。
一把刀深入后背,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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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三年,多事之年。
继太子逆案之后,再发五皇子大逆案。
虽然临朝颁布的圣旨上,对于五皇子的罪行说得笼统,只说心怀怨望,图谋不轨,废为庶人,迁宫别住,但谁都知道,常氏家族的最后一位对皇位最有竞争力的皇子,也就此陨落了。
常贵妃被牵连是必然之事,虽然调查当中,她并没有涉及儿子的阴谋,但是后宫尊位也势必不能再保留,降为嫔,迁居西六宫。
五皇子当初胁迫天盛帝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带她走,她却为儿子付出了最大的代价。
和太子案的草草了结不同的是,这次天盛帝很有些穷追猛打的架势,将此案一手交给楚王追索,而随着查案的深入,当初寻来笔猴的闽南布政使高缮自然不免要被调查问罪,从而查出高缮为寻到笔猴讨好高阳侯,竟不惜翻搅闽南十万大山,血洗善养异兽的兽舞族的案子,而那对笔猴,正是该族族长穷尽多年光阴养就的珍物。
由笔猴事件,连带查出了闽南布政使贪墨枉法,私截税银,私下请托高阳侯谋职等等罪状,高缮被夺职问罪,高阳侯被夺爵。
半个月前刚鲜花着锦大张旗鼓给常贵妃庆寿,半个月后就火上浇油大张旗鼓夺常家之权,常氏不甘一蹶不振,在天盛帝继续下令常家卸闽南将军职,交出兵权之时,沿海之南闹出海寇,为害渔民,高阳侯以海境未宁为名,将朝廷派去接任的官员架空,拒交兵权。
天高皇帝远,这事便暂时悬在了那里,天盛帝似乎在此事中受了惊吓,自此确实生了一场病,却还支撑着上朝,将那些在他中毒卧床期间不安分的家伙,黜的黜降的降,整的整换的换。
经常和虎威大营将领们开会喝酒谈心的二皇子被打发到闽南,负责安抚因为高缮倒行逆施而被激怒闹事的十万大山各土著部族,去和那些半身穿衣脸涂黑泥的土著们喝猴儿酒和黑牙齿大屁股的土著姑娘们谈心了。
有人说二皇子倒霉,却有人说二皇子运气好,据说五皇子出事那晚,二皇子就在虎威大营,有一营兵半夜里点名,已经整装了准备拉出营门,在出营十里处被堵了回去,不然的话,只怕二皇子连猴儿酒都没得喝。
至于那些在天盛帝中毒躺倒期间蹦蹦跳跳要立贤王的官员们,很多都被或调或免,连首辅姚英,都被牵连出那段时间通过七皇子的内弟,在河东道一地七州六县放印子钱,受了圣旨申斥,罚了一年俸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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