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以前他不认人,只要有人靠近,或者他觉得不舒服了,就会放声尖叫。你把他养在家里,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好人可不是这么好当的。”秦长安故意这么说,朝着喜出望外的陆青铜眨了眨美目,一脸慧黠。
“或许之前受了惊吓,我没听到他尖叫过。唉,这么小,挺可怜的。”陆青铜摇摇头,他自己也有当官奴被人虐待的不堪记忆,因此,他反而看不过孩子受苦。“怎么会有这种病?他看上去可是一脸聪明相。”
“这世上的病症,千奇百怪多的是,有的是身体上的,好治,有的是脑子里或者心里的,遇到这种,我也会束手无策。”秦长安收回了金针,整齐地摆放在针盒里,纵然她早有女神医之称,但她明白无论何时,哪怕是扁鹊在世,华佗再生,也没有一个医者可以治好所有的病患。
正因为看清这一点,人才会变得更加谦虚好学,而不是拥有一点成就,就沾沾自喜,固步自封,不可一世。
“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乌金。”
“从今天开始,我就叫你阿金吧。”
秦长安笑着拍拍陆青铜的肩膀:“二哥,这么喜欢孩子的话,成亲后早点生一个。”
“什么呀?我又不是女人,哪里生的出来?”陆青铜这么抱怨,但神色还是很不自然。
“没想过有生之年还能看到二哥害羞呀。”
“什么有生之年,你还没满二十二,很年轻!”
短暂的说笑之后,秦长安看向床上那个似乎神志已经很清醒的男孩,她不知道这会不会是养虎为患,乌金会不会跟乌勒一样,残酷野蛮?她该不该赌一把?
当初,她在黑龙寨里,也曾有这样的疑惑,但只是一瞬间,她就帮红叶剖腹产子。
而如意她一直带在身边,不单聪敏还懂事乖巧,她不认为如意有朝一日会成为山贼头子的翻版。
“这三天,只能给他喝粥,我回宫想想怎么跟皇上说这件事。”秦长安待了一会儿,虽然乌金的眼神清澈多了,但他还是没开口。
毕竟是个出生后就没说过一个字的孩子,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久了,要他习惯如今的世界,必定需要一段很漫长的时间。
“我走了,二哥,你让人小心看着他。”她跟陆青铜使了个眼色,毕竟是乌勒的儿子,千万别在这个节骨眼上闯祸。
“明白。”
“那我走了。”她笑着起身。
陆青铜将药箱背在自己肩膀上:“我送送你。”
话音未落,秦长安的手边却传来一阵凉意,好似是什么牵绊着她,不让她走,她垂下眼,发现床上的男孩竟然抓住了她的手指,那双大大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她,十分不舍。
她微微失神,乌金的样貌跟乌勒并不特别相似,虽然同样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异族深邃五官,但乌勒粗犷冷硬,乌金则多了几分细致秀气,想必更像乌勒的那位红颜早逝的表妹王后,唯独那双眼珠,是跟乌勒相似的颜色,只不过,乌勒是灰蓝色,像是一片有着阴霾的天空,因此在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冷漠又充满算计的感觉。而乌金的眼珠,灰色更浅,蓝色更深,反而像是两颗纯粹天然的蓝宝石,十分漂亮。
陆青铜讶异地看着这一幕,不是说这孩子根本不认人吗?!
秦长安弯下腰来,微笑着揉揉乌金的脸,本来做好了准备,要迎接那疯狂尖锐的叫声,但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乌金心无旁骛地盯着她,而抓着她的小手也越来越用力,仿佛是抓着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过两天,我再来看看,要乖,不乖我就不来了,知道吗?”她刻意放慢语速,说话的内容也是言简意赅,毕竟西郎国虽然紧邻金雁王朝,但也有自己的口音,她不确定乌金是否能够听明白自己的话。
更让人古怪的是,乌金居然听懂了,还用力点点头,这才缓缓放开了小手,巴巴地目送着秦长安。
“回到宫里,你别忘了跟皇上说,我觉得,皇上对乌勒的敌意,可能不见得能让阿金留在金雁王朝,说不定,皇上会赐死他——”陆青铜跟秦长安并肩走着,深深叹了口气,面色变得复杂。“皇上的作风就是不留后患,再者,乌勒狡猾残忍,虽然是被飓风祸害了,但如果没有受伤,或许他不至于伤的这么重,成了一个废人。阿金现在年纪小还不懂,但他大了,如果知道这里面的缘由,难保不把我们记恨在心……唉,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却也不知用什么理由来救他一命,更不想你为了他跟皇上起争执。”
秦长安看出二哥的为难,事实上,她也有些犹豫。“我知道,如果我们把他养在身边,后来反而被他反咬一口,那才是最可悲的事。但说到底,乌勒的错,跟他儿子无关,只是我们不知乌金本性如何,如果他是第二个乌勒,留着他,的确没必要;如果他跟乌勒是完全不同的,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再造杀孽?”
说她妇人之仁也好,自从她有过孩子之后,知晓女子怀胎十月的艰难和临盆的痛楚之后,反而愿意对孩子多一分宽容和仁爱。
第五卷 傲视天下 079 盛世长安
“还是跟皇上商量下吧。”陆青铜把她送到门口的马车,看得出来,哪怕他已经成了武将,但龙厉的威严对他而言,依旧有着不可磨灭的影响。因为了解龙厉的习性,他反而不敢自作主张,否则,他大可把乌金藏在无人认识的乡下,偷偷把孩子抚养长大。
“好,安心吧,二哥。”她弯唇一笑,由白银扶着,上了马车。
回到栖凤宫,翡翠已经在门外朝着秦长安挤眉弄眼,压低嗓音,跟主子通风报信。“皇上来了。”
平日里,龙厉来了就来了,翡翠不至于这幅大惊小怪的样子,可见肯定是龙厉过来的时候,让人觉得心情不好,因此要提前跟主子打个招呼,免得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秦长安仅仅是轻点螓首,一字不发,神色自如地走了进去,遥遥一看,龙厉坐在内室的榻上。
她凝神去看,他黑发未梳,径自犹如黑瀑般垂泄在脑后,唇色如花,眉目之间如罩迷雾,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懒懒地临窗而坐,光线透窗而进,镶过他五官,将那张面庞分出明暗,好似山阴与山阳。
她连忙走近,但当走到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她的身形突然又顿了顿,眉心微乎其微地一动。
龙厉偏着俊脸,将她的细微动作瞧进眼里,气定神闲地朝她伸出手。“今日又出宫了?”
她心中咯噔一声,习惯了龙厉阴阳怪气的表情,如今看上去,早已练就不动声色的鬼斧神工,可难免在心里揣摩,龙厉是否早就听到风声了?
她本想找到一个最好的处置乌金的方法,亦或是等孩子的病好了,再跟龙厉说破此事,可如今……看来是他已经知道了,就等着她老实交代。
将小手搭上他的,秦长安坐在他的身侧,解开身上的猩红色斗篷,脚边生着暖炉,很快就驱散外头的寒意。
不知不觉,已经到十二月了。
“三郎,我有事同你商量。”
龙厉那双眼轻轻一扫,不置可否,下一瞬,垂下长睫,把玩着手掌里的小手,她的手指纤细的很,但无论是下针还是制药,都精准的让人叹服。
“我二哥把乌勒的儿子乌金带回来了,孩子受了皮肉伤,但更多的是在战场上受了惊吓,我刚才便是去看了看——”
“喔?那个小狼崽子还没死?乌勒死了八成,还没全部死透,不过也挺不过几个月了,朕还以为,他们父子可以手拉手,一道去地狱呢,也算有个伴,不是么?”龙厉掀了下睫毛,指腹划过秦长安的指尖,想来,这双手已经为乌勒的儿子看过病了,他心里的怒气隐隐快要发作。
敏锐地感受到龙厉的不快和排斥,秦长安明白,这件事要他点头放人,比登天还难。他对乌勒的敌意,因她而起,先是乌勒把她掳走了,但龙厉更狠,杀了他几个后妃,还把乌勒唯一的儿子藏在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让乌勒心浮气躁地上战场。为了得到巫女下落,用乌金的性命来交换,但乌勒却剑走偏锋,最终眼睁睁看着儿子的马车摔下山坡——
其实,后来发现巫女死后,诺敏还是占据了她的身躯,甚至身上出现了莫名其妙的符文之后,恐怕乌勒在龙厉心里,早已被千刀万剐,还不足以泄恨。
她又如何能指望龙厉会对乌勒唯一的血脉手下留情,放他一马?!
可是,如果连她都在此刻退步了,这世上没有任何人会愿意为了乌金而甘愿承担被这个易怒的天子迁怒遭殃的风险!那么,也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为了保住乌金的小命而铤而走险,试一试了!
“乌勒快死了,那是他咎由自取,只不过,他儿子乌金——”
“乌勒还剩下一口气,如果让他看到儿子在他面前受苦,说不定很快就会咽下这口气。”龙厉眯了眯黑眸,眼底的凌厉一闪即逝,说的皮笑肉不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