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以来,众人吃的很随便,在山区里生火喝个热汤就算奢侈。
明遥解开身后的大麾,盖在她身上,坐在她身畔的枯木上,旁边的侍卫已经架起铁架,煮起菜汤。
男人的大麾把她整个人都裹住,还带着男人的气味和温度,她转过脸。“给了我,你自己呢?”
“我不怕冷。”他环顾一圈,远处的黑风山白雪皑皑,几日前的暴雪还未融化,寒意浓重。
她没拒绝,就算她是不认输的性,但也不得不承认男女的体魄差距很大。拉拢厚实的大麾,瞥了一眼躲得远远的几个御医,这次她被皇帝册封为宫廷首席御医,这些三四十岁的御医来当她的助手,有的人女儿都快跟她一般大了,又怎么会甘心被她差遣?
年纪大,资历深,不服气是人之常情。
但北漠太医院的弊病就在其中,御医医术保守,但倚老卖老的不少。
“成天都吃这些跟石头一样的冷馒头,还有咬都咬不动的肉干——”有个御医开始抱怨。
“是啊,早知就不来了。”有人附和。“走了两天,这鬼地方连饭馆都看不到。”
侍卫将热汤端到御医面前,他们刚接过,就被人踢翻,热汤烫到他们手上身上,痛的他们当场跳起来。
明遥眼神透着森然,无声冷笑。“嫌东嫌西就别喝了!”
“你怎么敢对我们这么话?”
暴跳如雷的声音,传到秦长安的耳畔,她拿着冷硬的馒头,就着热汤,默不作声地吃着。
明遥不屑地冷哼。“郡主千金之躯,尚且没有半分埋怨,你们还算男人吗?”
秦长安撩起一抹笑,明遥果然高招,竟是个毒舌男。
御医们一个个脸色涨红犹如猪肝,无言以对,瞬间鸦雀无声。
她啃完了这个冷馒头,才转身看向他们:“你们之中有任何人想回去,我绝不会阻拦。”
他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没人敢有动作。
“一旦决定留下来,就别再让我听到一句抱怨,否则——”她笑的很淡,不达眼底。“我不介意亲自把你们变成哑巴。”
年纪最大的沈常兴气不过众人被一个十七岁的丫头片压得话不敢,一拍大腿,双眼喷火。
“算起来,我们都是你的前辈,你居然威胁我们?”
一颗药丸准确地丢入他的大嘴,秦长安以干净的丝帕擦拭双手,眸光清澄。
沈常兴指着她的鼻,想大骂一顿,却惊讶自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直到此刻,脸上才有了惶恐。
“现在,不是威胁了吧?”秦长安缓缓扫视一圈,嗓音不高,却很有气势。“你们身上养尊处优的毛病,一定要改。”
众人垂下了脸,这才明白这位郡主言出必行,不敢再看她犀利的眼神。
她走到一脸气愤难平的沈常兴面前:“沈御医,你年纪最长,我理应敬重你。不过,光长年纪却不长脑的人,我最看不起。”
这一番话,的沈常兴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的吹胡瞪眼。
“若当我是郡主,你们大不敬的态度,该处以鞭刑。若当我是首席御医,你们口无遮拦,以下犯上,理应掌嘴。”她挑了挑眉,清丽面孔上满是决绝。“选一个吧。”
闻言,众人的脸色从原本的羞愧转为惊惶失色。
“谢琦,动手。”
她转身,身后的掌掴声此起彼伏,这是自然,跟血肉模糊的鞭刑相比,傻都会选后者。
明遥倚在枯树旁,双臂环胸,眼底流露几分饶有兴味。
记得她年少时候,太她是白莲花,实则不然,她就是一朵玫瑰,瑰丽明艳又带刺的玫瑰。
她也真够聪明坚强,不管面对何等的质疑和难关,短短时间就能重振精神,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只是……凭什么他要惦记两年,她却能云淡风轻,走就走,甚至不惜用跳江这么决绝的方式?
“阿遥。”她轻轻唤着他的名字,拍了拍自己身畔的位置。
他眼神一凛,冷光掠过被打完二十个巴掌的御医,一个个活似猪头,如果是他,这些人早该丢去喂狗。
“谁让你为我出头的?”她轻笑,“你不怕被他们当成是我的走狗?”
“我只做我想做的事。”他懒得解释,更显孤僻。
秦长安嘴角轻抿着,若有所思,其实明遥这个人,身上是有破绽的,但他对她的百般维护,却不像作假。
“郡主的毕生心愿就是成为一代女医?”他心不在焉地开口。
“我只救我想救的人。”她模仿他的语气,粲然一笑。
他静默不语,他面前的秦长安,明明笑着,却犹如雪山之巅般遥远而冰冷。
黄昏,在山脚下安营扎寨,一批侍卫被安排值夜,看守十辆马车满载的药材。这两天尤其艰难,住不了驿站,方圆百里也没有客栈,只能睡帐篷。
她裹着大麾,看着明遥矮身进了她的帐内,第一天那些御医还在暗自揣摩明遥的身份,直到他们共用一个帐篷,才让他后院人的身份见了光。
连外出救人都不忘带着男人,就算嘴巴不,那些人的腹诽有多难听,她不难想象。
他半坐着,却迟迟不曾躺下,突然冒出一句。“郡主当年是怎么从金雁王朝来到北漠的?”
“当年赶上一批难民进关,我混在其中,年纪,被当成乞儿。”她避重就轻,神色慵懒地闭上眼。
他眉峰紧蹙,脸色阴沉。她当时还拖着重伤,跟随难民颠沛流离到北漠,亲耳听到,心中反而更加沉闷。
耳畔传来她均匀的气息,他才躺下,仔细地看着把自己裹得像是蚕蛹的女人,深不见底的黑眸,才有了浅浅笑意。
第二日大清早,山中又开始飘雪。
昨晚又有一头马累倒下,秦长安便跟明遥同骑一马,刚走入林中半个时辰,就一阵地动山摇。
前面烟尘迷漫,受惊的马儿再也不肯往前走,敏锐的感受到什么不详征兆,她身后的男人双臂夹紧,把她牢牢地困在自己胸前。
“难道又是山体滑落?”她皱眉,自语。
话音未落,大大的碎石已经从坡上滚落,顷刻间就闹得人仰马翻,明遥捞起她的腰,离开骏马,落在平地上。
转眼间,几人被落石砸伤,她顾不得看他们的伤势,扬声喝道:“撤!往后撤退!”
数不清的巨石往下掉,幸好敏捷的大内侍卫早已护送幸免于难的一行人推离此地,明遥自始自终都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是人为。”他森眸一眯,眯出几分凌厉冷意。
“谢琦!已有几位御医受伤?”她问。
“回郡主,有三人。”
她从腰际掏出一个瓷瓶,疾步走向被抬到树荫下的御医面前,其中正有年纪最长的沈常兴,倒出一颗白色药丸,每人一粒。
“止血丹,吃下去。”
沈常兴老脸难看,动也不动,巨石砸伤了他的脚,伤势最为严重,大腿根部一派血红。
“连自己性命都不珍惜的人,不配当医者。”她将那颗止血丸倒回瓷瓶,冷若冰霜。“你真以为此行折损区区一个御医,皇上会放在眼里?”
“郡主,沈御医估计是因为不出话,才会冒犯您。不如给我止血丹,我盯着他服下。”旁边人为他话。
沈常兴头也不敢抬。
留下止血丹,她没再浪费时间,随即折回前方,但为时已晚,巨石堆砌在山路上,足有两人高,彻底阻断他们的前路。
随着一阵厮杀声,近百人从坡上冲下来,身穿兽皮所制的劲装,她悚然一惊,看来是黑风山的流寇。
“我们走。”明遥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拉住她就走。
“他们寡不敌众,你要我眼睁睁看他们送死?”她不悦地撒开他的手。
“侍卫理应保护你的安危,这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就算死,死得其所。”他的轻松自在,其中的狠毒却在那一刹那表露无遗。
被他眼底的毒辣吓了一跳,她不由地强装镇定,这种自私而冷漠的论调……太熟悉了。
很快,两个汉缠上明遥,他没有兵器,只能赤手空拳,见招拆招。不过学了几个月的武功,他竟已有掌风,不是点到为止,而是出手恨绝。
就在她专注旁观的时候,一把冰冷的匕首,已然贴近她的脖。
“老大,这次派来赈灾救人的是什么郡主,就是你?”
她闭上眼,眼看多一分力道,匕首就要没入她的颈。
“这么乖顺?不挣扎?”后面一阵嗤笑。
“下手利落点,太痛我受不了。”她再度睁开眼,眼底已然一派清明,焕发着震慑人心的光芒。
背后的男人一愣,就在此刻,她短暂地对上明遥的眼,他刚杀了一人,却被更多的人缠住,没有分身之力。
他的眼底,满是痛楚和即将迸发的癫狂……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抹脖,血珠落在雪白的皮毛围脖上,那么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