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不过是个小小的碎片,为何还存在于他犹如星河浩瀚般的记忆里?
当真是被伤害的太深,太重了吗?
他已经是皇帝了,已经是一国之君,何必还在意那些并不顺遂的过去!
他强撑着僵硬酸痛的身躯,稳住自己的坐姿,佯装镇定地说。“老三,朕是为了你好,你的女人有问题,偏偏你宁可相信一个女人,也不相信朕这个兄长……你说,到底是你要跟朕斗,还是朕执意跟你斗?”
俊美男人突然沉下脸,嘴角一勾,浮现出一抹阴恻恻、几近疯魔的笑。“若是可以舍弃的女人,我何必耿耿于怀?已经来不及了,她早已成为我身体发肤的一部分,皇兄要毁掉她,跟毁掉我是一个意思。”
皇帝彻底怔住,言下之意,老三是承认秦长安是自己的软肋了?为什么?
巨大的震惊,让他迟迟不发一语,他认识的兄弟,从不会轻易地把任何软肋暴露给别人看,绝不会毫无理由地跟别人坦诚心迹!
他尝试着试探。“老三,你当真为了一个女人,要跟朕撕破脸皮吗?朕跟你的手足之情,难道还比不上……”
不想再听到皇帝对秦长安的任何诋毁,龙厉黑眸一眯,几分戾气在好看的眉宇之间无声游走,语气轻薄如刃。
“皇兄是怎么看待我跟长安之间的感情?你认定我不懂爱,也不会爱,所以不配被人爱吗?还是你认定我对长安不过是一时的**,因此只要你施压,我就会把人推出去?又或是,你认定我跟长安大不了是露水姻缘,跟我眼里的权势相比,她不值一提,无足轻重?!”
龙奕面色凝重,眼里有着一抹愤世嫉俗的强烈怒意转瞬即逝,他勉强地笑了。“老三,若是以前,你绝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朕或许该为你感到高兴,毕竟,你有了喜欢的人,这样,很好。”
“当真很好吗?”龙厉反问。
龙奕如鲠在喉,若不是秦长安,他这个跟魔头一样的兄弟,不至于这么早开窍,因为开窍,加速了此人跟自己唱反调甚至背叛自己的进城。
总是要有一个一触即发的原因,若把龙厉比作不曾爆炸的一颗火药,那么,秦长安已经成为火药的火线,接下来呢?兄弟反目成仇,这是必然。
“老三,事已至此,你不后悔吗?你本可以不这样……冲动。”迟疑了一会儿,皇帝最终找出了这一个字眼,足够掩饰他所有的谋划。
是,他把一切都归结于龙厉为了女人而跟自己叫板,仿佛是一个嘴上无毛的小伙子情窦初开不顾大局的冲动罢了。
“皇兄,活了二十五年,我当真不知道何为冲动呢!不如,你就成全了我,让我也尝尝这为爱冲动不惜一切的滋味如何?”龙厉斜着一双美目看他,懒懒托着腮问,冷冷说着,瞬间敛笑,形色似恶鬼。
没料到龙厉竟然在自己面前表演变脸这一套绝技,皇帝竟然被他的气势吓的恨不得退上一步,双眼瞪得发直。可惜他如今是坐着,退无可退,避无可避,但浑身发冷的情况,却愈发严重,没有半点好转,果然是病得厉害,还是……连他的真龙之气,也无法镇压这个魔头的阴森鬼气?
“为什么。”龙奕最终想要探寻这个原因。他不认为老三对皇位有极大的渴望,龙厉的野心,就像是一头沉睡的雄狮,二十几年来,从未苏醒过。
否则,他刚当上皇帝那两年,根基不稳,老三在那个时候把他拉下位子,不是不行。
龙厉却不再故作深沉,眼前掠过那个女子朦胧身影,渐渐的,愈发清晰,她的一怒一笑,皆为他心中的朱砂痣,这辈子都磨灭不了。
他徐徐地吐露一句:“只有这样,才无人可以跟皇兄一样,利用地位权势之便,要挟长安,坏了我们一家子的清静。”
皇帝震惊地脸色发白,他果然是间接地承认秦长安是药人了吗?!但围绕在他心里的并非是惊喜,而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慌和不安。
这样的话,不像是从龙厉的嘴里说出来的,他不单在意一个女人,更在意一个家,因此,他不顾一切要来跟自己拼命吗?
原因何其简单啊。
却也……何其复杂。
可是,龙厉为何不再严防死守呢?这么久都不曾透露一个字,为何偏偏在此时此刻,泄了密?
喉咙的那块肉,仿佛变得僵硬凝固,他几度想开口说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不是不曾预料到兄弟俩有分道扬镳的一天,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的太早了吗?
再看龙厉,成竹在胸,势在必得,轻描淡写,仿佛……他已经做好万全准备。
“皇上……”门边传来常辉公公的声音,细辨之下,依稀有哭声。
皇帝暂且搁下兄弟之间的剑拔弩张,不悦地问。“什么事?”
龙厉轻轻一挥衣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依旧是泰然崩于前不改的淡然,此刻的空气早已冻结成冰,只等下一刻,常辉公公抹着眼泪,再也掩饰不住哭丧表情。
“二皇子……他……他……”
第四卷 情比金坚 089 七色堇的用处
“二皇子……他……他……”
泣不成声,话不成话,但任凭谁看了,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皇帝仿佛被巨山压倒在地,他努力地稳住呼吸,却又无法真正地压下大喜大怒对他颓败身躯带来的影响。
“噗——”
坐在皇帝对面的龙厉并不意外,自己被喷了一身血,他眉头紧蹙,眼底尽是厌恶和鄙夷,低头一看,胸口和腰际都是血花,那张白玉般的美脸上也溅到了几滴血珠,他再度抬起脸的时候,那双眼已然冷到极点。
常辉在一旁不经意看到这一幕,他知道靖王喜怒无常,却也不曾见到靖王露出这幅神情,仿佛是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哇呀呀,靖王当真因为要命的洁癖症,要翻脸了吗?
下一瞬,龙厉却从容地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眼神早已敛去刚才那种暴虐深重的感觉,他只是像是一个一般爱干净的男人一样,一点一点地擦拭脸上的鲜血,继而解开腰带,就这么当着皇帝的面,把外袍脱下,丢在地上。
“靖王,奴才是否要帮您准备一套更换的衣物?”常辉公公轻声问,一边端着痰盂让皇帝呕吐,一边还不敢怠慢面色泛着寒意的靖王。
“不必了,你好好照顾皇上吧,毕竟马上还要忙很多事,身子是顶顶重要的。”龙厉决绝地转身离去。
脱下正红色外袍的他,中衣是纯白色的,一身白衣如雪,脚踏黑靴,一头墨黑绸缎般的长发随风舞动,那一瞬间,竟然让身体虚浮无力的皇帝看了一眼,仿佛他的身上有着诡异的肃穆气息,出奇地迎合了皇帝此刻的心境。
苍凉、荒芜,仿佛一个人站在连日大雪的荒原上,放眼天地之间,一无所有。
秦长安是隔天才听到皇宫又出了丧事。
是二皇子。
那个她曾经抱过的轻的没有重量般的小猫儿般的小家伙,在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睡着了,就再也没有醒来。
她其实心里当着有点不好受。
哪怕二皇子是楚白霜的儿子,蒋思荷不曾刁难这个小子,而她也是,她对这个小子没有太多的想法,或许,还有一点不该有的同情。
明明是皇帝的儿子,生前却迟迟没有等到一个名字,也不知道皇帝在想些什么,或许认为不给二皇子起个名字,勾魂使者就无法念着二皇子的名字,把二皇子从这世间带走。
直到二皇子死后,才得到了他的名字,叫龙福。
可惜,他并不是个多福多寿的孩子。
昨日龙厉走入房内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彩霞满天,预兆着明日又是个好天气,没有阴雨连绵,仿佛那个小生命的陨落,并未让老天爷太过沉痛悲伤。
秦长安听到熟悉的步伐,她马上迎了上去,给他脱下外袍,披了件在内室之中穿着舒适的宽大石榴红袍子。
昨日龙厉回来的时候,只着一身里衣,白衣白裤,谨言替他撑着伞,挡掉多余阳光。
她开门的那一刻,是愣住了。
伞下那人,面容俊美好看,唇边镶嵌一抹浅浅的微笑,一对眸子明亮有神,盯着她瞧。
他似乎生来偏爱红色,连撑的大伞也是红色的,伞往前挪动半寸,似乎想为她挡掉温热阳光,然后,他的嗓音传出笑声。
“在等本王回来?”
如今再想,他昨日脱下了红袍,白衣红伞的模样,却是无比诡异的境况。红伞,寓意着很多东西,生命、鲜血还有……杀戮,白衣,代表着开始、死亡以及肃穆,这两种颜色同时存在于他的身上,竟然一点也不维和。
那一刻,她甚至认为众人私底下给他起的那些名号,什么大魔头,什么恶鬼,当真有几分贴合龙厉的气质。
他的身上,并无太多的光明。
昨日他出宫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二皇子死了吧?但还是可以若无其事地跟她见面、吃饭、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