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皇帝对她再多的欣赏和青睐,都是虚的,众人揣摩她可以从乌鸦变成凤凰,但在一切不曾尘埃落定之前,她依旧无法安然酣睡。
除非……她尽快成为皇上的女人,打破此刻的僵局,再看皇上是何等反应,至少,不能让她一直留在霓裳坊,没名没分,地位尴尬。
心中的迫切早已成了一株疯狂攀爬的树蔓,缠绕着她的心房,慢慢收紧,令她难以避开那种近似窒息的感受。
她怅然开口,动听的声音里挤出一丝哑然。“王妃若能为小女子指点迷津,他日小女子摆脱困境,必当结草以报。”
……
珍秀宫。
龙奕一掀龙袍下摆,眉宇之间残留几分冷淡,他静静打量面前的楚白霜,自从上次东窗事发,让人把她押送回来,已然过去一个多月。
皇帝过来的时候,她正在用午膳,桌上三菜一汤,每天有鱼有肉,而且,似乎是上头重新交代过,每隔三五日,她就能喝到鲜美的鸡汤,饭菜送过来的时候都是温热的,再也不跟以前一样,吃的都是冷菜冷饭,那股寒意,从口中一直蔓延到肚子里。
楚白霜坐在一旁,脸上养出了一些肉,自从她一心想着要把孩子养起来后,哪怕心情再沮丧,也要逼着自己多吃几口。
此刻,手里的筷子还未搁下,犹豫着要给他起身行礼,偏偏他早已挥挥手,用眼神示意她不必站起来,她不知皇帝今日前来的用意,只能径自沉默。
她默默地睇着他,一个多月前在栖凤宫那次,她神志不清,当然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皇帝是何等反应。醒来的时候,已经重新躺在了珍秀宫里,依旧过着禁足的生活,仿佛一切都只是她做过的一场梦罢了。
除了,月牙变得哭哭啼啼,而外头送来的饭菜变得可口许多,再加上……姜亿维的死讯猝不及防地传来她的耳畔。
再后来,龙奕来过一次,只问了这个孩子是不是他的,她当然说是,他毫无留恋地匆匆离去。
“皇上既然来了,为何迟迟不跟我说话?”她苦苦一笑,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地步了吗?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耗费珍贵时间,抽空来珍秀宫一趟?
“身子还好吗?”
龙奕总算开了金口,但话里无意识透露出来的冷淡刺伤了楚白霜的心,就像是一根尖锐的针,狠狠刺进了柔软的心窝,偏偏又不见血。
她没有接话,眼神变得黯然神伤。
姜亿维的死,让她想明白很多事,她身怀六甲,不想折腾,也折腾不起,姜亿维可以说是为了她而自我牺牲,是她欠他的。
她没办法兑现诺言,让他升官发财,飞黄腾达,甚至还让他丢了一条性命,他是姜家唯一的一个儿子,他死了,姜家等同于绝后了。
隐隐明白姜亿维是为了什么而走上那条路,犯下谋害皇嗣的重罪,但是那个背后的原因,却成了埋在后宫地下的一颗火药,她不敢碰,碰不得。
楚白霜掏出丝帕,擦拭嘴角的油腻,今日送来了一份果木烤鸭,烤的香酥入骨,她一口一口吃着,一人吃下了大半盘,看得月牙张大了嘴,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刚才皇帝闯进来的时候,她正是这般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丝毫没有往日的优雅吃相,只是,她也没太在意,自从姜亿维死后,她认命了,还有……常常觉得自己好饿,仿佛整个胃里都是空空的,怎么填都填不满。
她径自打破此刻的沉默:“我在皇上眼里,已经成了一个可怕的女人是吗?”
龙奕眉头微锁,嗓音冷沉:“朕永远记得你当年的纯真无暇。”
“当年的楚白霜,的确纯真无暇,可是皇上,是因为你,才有了现在的楚白霜。你让我相信可以一辈子受宠,哪怕你身边会有别人,但无妨,你不会像爱我一样去爱他们,只是渐渐的,爱让我压抑沉重,让我患得患失……”楚白霜收回了目光,搅动着碗里的糯米甜汤,柔美的脸上没有太多喜怒,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低声呢喃道。“我只是想有朝一日,可以成为配得上皇上的那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皇上的身旁,而不是永远屈居在下,连祭天大礼这些场合都无法出席,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眼睁睁看着你跟蒋思荷并肩而站,享受众人膜拜。没人知道那时我的感受,有多挣扎疼痛,说到底,我熬了这么久,一辈子都是个妾。”
那个“妾”字,还是让皇帝的眼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下,龙奕冷着脸,面部僵硬,丢下一句。“你太不甘心。”
第四卷 情比金坚 058 见招拆招
楚白霜的肩膀瑟缩,整个人犹如一只被激怒的刺猬,再也无法强装镇定。“凭什么?就只是因为我是楚家的女儿,没有蒋家嫡长女的身世,我就要一辈子都无法抬起头吗?我就不能为自己和孩子争取更高的身份吗?皇上,你只知道我拼了命都要生一个皇子,你认为是我嫉妒歹毒,贪图浮华,却不知我此生无法如愿以偿,才不想自己的孩子同样被蒋思荷的孩子一辈子踩在脚下,正如我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一样。我想让他成为你看重的儿子,乃至成为太子——”
没耐心再去跟她见招拆招,龙奕甚至后悔来这里,何时开始,他们见了面就免不了一番争吵,昔日的恩爱早已成了水中月,雾中花。他语气生硬,生生打断她的话:“朕已经跟皇后提了,若真是个皇子,就交给她抚养。”
“皇上,你不能这么做!那是我的孩子!”她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龙奕却嗅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烤鸭香味,又是一皱眉,果不其然,衣袖上早已有着点点油斑。
他面无表情地拉开她的手,目光从她已经明显凸起的腹部上滑过,敛去已然在眉眼处生出的火光,不冷不热地丢下一句。“你不必怀疑皇后,她心胸宽广,若想对付这个孩子,多得是机会。既然她可以容忍它的诞生,便不会用孩子来报复你,孩子放在她身边,朕会常常去栖凤宫,皇后会把孩子教养的很好,视如己出。”
他言语之中的冷淡和决绝,已经再无商量余地,仿佛被狠狠甩了一巴掌,楚白霜跌坐在地上,双目之中再无一丝光彩,整个人的魂魄都被瞬间抽走一样,看上去极为骇人。
“朕心意已决,今天过来,只是跟你说一声。你该清楚,这是最好的结果。”珍秀宫的气氛差到极点,而她一身的烤鸭气味,让他的心情也极为复杂,看到楚白霜身体丰腴,气色不差,他有点庆幸,但庆幸之余,却又明知彼此再也回不到过去如胶似漆的恩爱场面,令他一阵失望心酸。
直到皇帝离开了珍秀宫,在门外跪着的月牙才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见楚白霜瘫软地坐在地上,急忙伸出双手,想把主子扶起来。
“不用。”楚白霜眼泪迷离,泪水无声宣泄而出,但她却双手撑地,虽然动作迟缓,但还是靠着自己的力气,慢慢站直了身子。
“小姐,您还好吗?”也不知为何,这几日,楚白霜不想听到她喊自己“娘娘”,一个小小贵人,她说已经配不上这个称呼。
月牙觉得楚白霜越来越陌生,有时候她看人的眼神也跟以前不太一样,径自发呆沉默的样子总是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跟过去那个八面玲珑、圆融甜美的惜贵妃,仿佛判若两人。
“我要净手。”楚白霜感觉自己的心被龙奕的话敲出了一个洞,一个无法填补的洞,以前她不想放弃,不愿放弃,而如今,她隐约已经走到了尽头。
男人可以挥挥衣袖,毫不留恋一段感情的结束,而她是否也该云淡风轻地退出,不再为难他,毕竟两人曾经真正爱过对方?
仔仔细细擦干净有些油腻的双手,楚白霜仿佛无事发生,继续坐回了饭桌上,她夹起大块鱼肉,仿佛饿极了一般咀嚼吞咽,看得一旁的月牙触目惊心,想要开口劝阻,却又想到这已经不是头一回见到。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囫囵吞枣,半个时辰后,月牙扶着弯腰的楚白霜,她吐得一塌糊涂。
同样的,这也不是头一回。
楚白霜并未跟太医提起这些症状,只因她自己很清楚,这并非孕吐,并非害喜,而是,她心里不舒服,引起了身体的排斥。
吐得唇色发白,脚步虚晃,她才无力地倒在床上,唯一令她欣慰,令她还想活下去的,便是一天比一天大起来的肚子。
她怔怔地揉着线条圆润的腹部,身为母亲的心情,男人永远不会了解,龙奕可以轻描淡写地说出“视如己出”四个字,但她很清楚,换做是任何一个女人,都无法大度地把别人养了十个月的那块肉,视如己出。
若蒋思荷跟自己不曾彻底撕破脸,蒋思荷不知道暗中捅一刀的人是她,或许她可以放心地把孩子交给蒋思荷,毕竟蒋家嫡长女,该有的格调还是有的。
可是现在,情况都大为不同了。蒋思荷恨她,又岂会善待她的孩子?
孩子才五个多月,龙奕已经想好了如何处置它,却不曾提及对她的处罚……楚白霜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皇帝会再一次容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