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没有确凿证据,天子本是一个国家最尊贵之人,手里握着无上权力,若他真要整死一个人,又要什么证据?只要他认为此人有罪该死,那就是不得不死,更别提如今他连北漠两个兄长都搬出来,只为了撬开她的嘴,可见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嘴里的药丸遇水融化,缓缓溢出浓烈的苦涩,秦长安偏着脑袋看着榻上打成一片的儿子跟火狐狸,又忍不住神游天外,仿佛灵魂出窍一般。
“主子,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质子府的袁凯。”白银的声音随着敲门声,在门外响起,打破了秦长安的清净世界。
“袁凯?”她重复念了一下这个名字,没有太大的印象,不过他说来自质子府,她的脑海里便冒出了一个清秀的少年郎,那是温品言,南阳送来的第二个质子,只不过,他们平日很少走动,至今不过见过三四次罢了。
逢年过节的时候,她会让管家单独送一些礼品去质子府,聊表心意,但因为她身份特殊,不想招惹更多的麻烦,在知道温品言不再被身边的下人克扣钱财,过着过分清贫的生活之后,她已有一阵子没想起过他。
而那个曾经克扣银子,让这个质子穿着有破洞的袍子,吃着油水不足的饭菜的下人,好像就叫袁凯,曾经是宫里尚衣局的太监。
这世道,谁都喜欢欺善怕恶,自从知道她允许温品言喊她一声“姑姑”,等于默许了成为温品言背后的靠山,再加上即便无法常常去见他,但但凡重大节日,她都会派人准备给温品言的礼物,一个小小太监,当然不敢怠慢温品言。
“有什么事?”秦长安打开了门。
“那人说,温少爷从书院回来,突然就头痛欲裂,我还想问些什么,他却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不过看他的脸色极为难看,应该是温少爷的情况不太好。”
秦长安暗忖了下,皇子公主生病了,倒是可以直接请太医,质子府里那几个质子,虽说都是其他小国的皇亲国戚,不是侯爷就是皇子,可是他们在金雁王朝,身份早已被孤立,就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角色。质子若是生病了,没有权利请太医上门就诊,往往只能请外头的民间大夫。
这么一想,当年温如意跟爹相识,爹治了他的病,也算是两人有缘分。否则,以爹太医令的身份,完全不必管一个无权无势质子的死活,这不是他的职责所在啊。
但下一瞬,另一个念头冒了出来,该不会是爹察觉到陆家将来有难,才找了一个身份看上去比较复杂却反而在金雁王朝没有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的南阳质子,一来二往之中建立了对温如意的信任,才在陆家出事后把她交给了温如意,而幸好爹没有看错人,温如意并非胆小怕事之徒,把她从官奴市场赎了出来。
皇帝手边有线人,他既然能查出她身份的可疑,自然也会怀疑温如意跟靖王府的关系,若她现在去质子府为温品言治病,不就更坐实了她跟南阳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
第四卷 情比金坚 057 做一笔交易
揣摩了一会儿其中的利害,秦长安当机立断,马上吩咐。“白银,你马上去请匡大夫过去一趟,等他从质子府出来,再来见我。”匡庆是靖王府名下唯一一间药铺的管事,他是个民间大夫,如今专注打点药材生意,医术不差,不比一些混吃等死的太医逊色,而且他拿的是靖王府的薪金,自然对她忠诚。
白银点了头,快步走向正厅,去药铺找了匡大夫,紧接着跟着袁凯公公到了质子府。
如今已经是六月,天黑的晚,秦长安在炼药房看了会儿药典,明云的身体已经养的很健康,她准备在月底就动手,此事预备了一年多,也是时候有个结果了。
翡翠送来两菜一汤,再加一碗清粥,这些菜色若是靖王看到了,必然是要砸桌子的,不过刚才主子吩咐想吃点清淡的,她见主子脸色有些沉郁,担心主子身体不适,便让厨子做了些适合消化的菜色。
秦长安才吃了两口,白银便领着匡大夫过来了,她并未搁下手里的汤碗,镇定自如地问道。
“匡大夫,温少爷人怎么样?”
“回王妃的话,温少爷是中了毒,不过还好,那毒是齐凌子,毒性并不强烈,若是没有解药,头昏目眩,体力不支,再者连日高烧,不会要人命。小的已经给温少爷服下解毒药,连续喝三日,就能把毒性排出体外。”
秦长安点点头,又问。“这两日,你去质子府多走动一下。对了,袁凯可有跟你说过,他家少爷好好的怎么会误食齐凌子?”
“袁公公说,前几日书院有个作诗的比赛,温少爷写的诗让先生很是赞赏,拔得头筹,连院长看过,都给了甲等。想必书院的几个纨绔子弟看不过去了,他们一直对温少爷针锋相对,只因温少爷不爱跟他们一道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显得不太合群。他们轻视温少爷的质子身份,偏偏又无法在功课上面压过一头,当然又恨又嫉,过去温少爷被他们激怒,实在忍不住的时候还会动手,自从跟王妃谈心过后,他沉着许多……不过哪怕这样,还是会有人主动来招惹。”
她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喝了两口汤,他国质子到了金雁王朝,有个遮风挡雨的院子,得到衣食无忧的生活,还能去书院读书,便是全部,再多,也没有了。
出色之人,在赢得别人的注目和欣赏之时,必当也会遭到别人的嫉妒和远离。
温品言想要在金雁王朝安然无恙地活下去,就不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像是温如意,他懂得掩藏自己的聪慧和出众,看上去犹如明月皎皎,而不是跟太阳般耀眼炽热。
这些,就让温品言自己在漫长岁月里悟出吧,她当然可以帮他,但是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
而她,也相信温品言能有这样的悟性。
……
翌日。
“你就是冯珊珊?”发话的是秦长安,她坐在雅间的珠帘之后,一袭江青色常服,没有刻意的奢华装扮,却依旧挡不住她身上的沉稳和贵气。
冯珊珊身材高挑纤瘦,看似弱不禁风,却又曲线玲珑,她今日穿着一套湛蓝色衣裙,发间那支红珊瑚簪子,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在发间熠熠生辉。除此之外,她并无多余坠饰,跟坊间那些总喜欢把自己打扮的花枝招展却又无比俗艳的花娘完全不同,当然了,她是清倌,打的便是卖艺不卖身的招牌,自然要给人一种清新干净之感。
一个被党派之争连累的官宦小姐,沦落青楼成了风尘女子,这种故事一点也不少见,而眼前的冯珊珊,正是这样的角色。
冯珊珊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小丫鬟,丫鬟手里抱着琵琶,比起冯珊珊的表情自然,小丫鬟明显紧张的很,完全不敢抬头。
“小女子冯珊珊,见过靖王妃,靖王妃金安。”她端庄得体地行了大礼,而这样的礼仪,只有官家小姐才懂,那些平民出身的花娘是不懂的,也不必学这些,她们只需要学习如何取悦金主就行了。
光是一个行礼,就能瞧出冯珊珊的出身,她看起来文雅温柔,教养极好,无论是胭脂水粉还是华服美饰,全都很会把握尺寸,决不让她看起来太过招摇,却又透着一种精致的美丽。
明明是一个风尘女子,浑身上下却没有半点风尘味。
就是这样的女人,能够抓住一国天子的心吗?
“抬起头来。”秦长安淡淡一笑,既然龙奕不想让她好过,那么,她也得开始行动了,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冯珊珊乖乖地抬起脸来,在看到冯珊珊的脸庞之后,秦长安静默不语,当初是龙厉把冯珊珊带来兄弟俩的酒宴上,她觉得既然皇帝已经不信任这个弟弟,理应不会亲近这个冯珊珊,毕竟,说不定冯珊珊是龙厉派来的奸细,这样的可能不小。如果因为一个女人而跳下了陷阱,那是划不来的,而且皇帝想要女人,什么样的得不到?
谁知道,皇帝却一次次地出宫见她,成了冯珊珊的入幕之宾,至于他们两个是否还是清清白白的,那就难说了。
而冯珊珊也因为这个神秘客人的关系,不必再接客,霓裳坊高高兴兴地供着她,或许那里的老鸨还想着能从这里出一个娘娘吧,自然把冯珊珊当成菩萨一样供着。
而秦长安却在此刻,明白了龙厉的真正用意。他设了这个全套,只是个牵线人,诱皇帝入局,不过,却是愿者上钩而已。
谁也没想过皇帝当真把一个青楼女子当成了红颜知己,一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次去见冯珊珊,听到这样的消息,想来整个后宫都对这个冯珊珊满腔火气,只不过又无人敢轻举妄动,毕竟楚白霜的前车之鉴,昭示着她们将来的命运。那就是,无论能够专宠多少年,一不小心,就会从天堂坠入地狱。
但看到冯珊珊之后,她却似乎了解为何一个惹人非议的清倌,能够得到皇帝青睐。
她的身上,有蒋思荷的冷淡,还有楚白霜的柔美,模样跟两人完全不肖似,却又有很多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