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画的真好。”
“当然了,我们娘娘待字闺中的时候,便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这些功夫可不是一朝一夕连得出来的。”蓝心满心骄傲。
对于蓝心姑姑的夸赞,蒋思荷脸上没有太多表情,依旧冷冷淡淡的,她慢悠悠地搁下手里的毛笔,不疾不徐地开口。“琳琅,把这只纸鸢挂起来吧,至少晾上一个晚上,等上头的颜色干了,在阳光下会更好看。”
等琳琅拿着纸鸢走了,蓝心姑姑顺手收拾起桌上用剩下的竹片纸张,低声问道。“娘娘,您可是想出去散散心?天气回暖了,放纸鸢的话,最好是选在风大的空旷地上。”
蒋思荷双手交握着,把刺挑出来之后,食指上隐隐作痛的感觉却还未彻底流逝,她垂眸一笑,静静地说。“蓝心,本宫是想告诉自己,很多事,与其指望别人给你希望,帮你达成,还不如靠自己。你瞧,纸鸢看上去这么普通,却有着十几道工序,我们花了一整日功夫,还有师父领进门,尚且只能做一个形状最简单的纸鸢。但是若本宫不花上这一整日的时间,那么一辈子都学不会做纸鸢。”
沉默了片刻,蒋思荷捧着热茶,直到冰冷的指尖再度染上些许暖意,才再度扬起笑容,眼底因为有了笑容,稍稍减去了给人的距离感。
“其实,早在蒋家的那些年,本宫独自住在嫡长女的院子里,跟家里的兄弟姐妹全都不住在一块儿,老太爷请了各位师父来教本宫功课,本宫从小就喜欢看书,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了。犹记得年幼的时候,还有几个妹妹一开春就来见本宫,想邀本宫出去游玩,她们每个手里抓着各种形状的纸鸢,可是,本宫却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她们。后来,老太爷知道了此事,反而把妹妹们训斥了一顿,说她们资质平平还玩物丧志。后来,谁也不再来本宫的院子了,本宫整日与书本为伍,却赢得了琴棋书画样样不俗的美名。”她说着多年前的往事,嘴角渗出一丝苦笑。“蓝心,其实没有人知道的是,本宫很羡慕那些妹妹们,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们手里的纸鸢,但是本宫却对自己说不喜欢,本宫更想用放纸鸢的时间多背几首诗,多做一幅画……”
“娘娘,这些年您辛苦了。”
“本宫在晚上难以入眠的时候,常常想,当年自己太过逆来顺受,若本宫跟老太爷说了实话,本宫也想跟兄弟姐妹玩在一起,也想在春天里出去放纸鸢,如今本宫又会身处何方?老太爷对本宫失望至极,改了心意培养家里其他闺女,把本宫也当成是一个胸无大志玩物丧志的废柴,而不是成为最适合嫁入皇家的人选,会是那样吗?”
“娘娘,您万万不可这么想。”蓝心姑姑毕竟心思细密,敏锐地感受到主子有些异样,嫁给皇帝整整十年了,以往不管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蒋思荷总能维持内心的平静,更是很少主动提及在蒋家的那些往事。蓝心一度认为,蒋思荷是天生该当皇后的女人,因为她的胸怀里,装的不只是儿女情长,也不会天真地认为后宫妃嫔当真是自己的姐妹家人。
可是,刚才蒋思荷的那一番话里,怎么好似听出来悔恨之意?
“娘娘,后宫里的女人,不管是谁,都难免会有伤心的一天。可是伤心不要紧,要紧的是不能一蹶不振,失去斗志。”蓝心姑姑意味深长地劝道。
毕竟,蒋思荷可以不当皇后,身后那群年轻后妃,可都不是省油的灯,谁不想后宫的局势中途生变,皇后的那把交椅换人来坐?
“放心吧,蓝心,本宫只不过在这一个月里想通了很多事,想换一种活法,别总是自欺欺人。”蒋思荷眉眼之处却再也不见半分阴郁,她一口气把茶杯里的茶水全部喝完,仿佛积压已久的怨气被一瞬间连根拔起。“事情已经坏到头了,还能变得更坏吗?”
蓝心姑姑张了张嘴,最终却是什么都没能说上来。
不知不觉,夜已深,在这个像是被世人以往的宫殿里,寂静中偶尔有几声虫鸣,完全不像是皇后居住的地方。
蒋思荷依旧难以入眠,她伫立在窗前,凝视着夜色里树影幢幢的院子,孤寂的感觉更深更浓,强烈的几乎要将她吞噬了。
是她把皇后要走的这条路想的太简单,本以为这一年能让她跟皇帝的关系亲近不少,她能不再当一个总是格格不入的皇后,不再像是多余出来的一人。
当楚白霜的底细被查出来,阴谋也一片片地被拼凑到几乎完整,皇帝已经掌握了所有的证据,楚白霜成为后宫中的一只囚鸟,谁能料到她以为击垮了最大的敌手,才发现远远不是这么一回事?
自从她在一月前生下一个瞎眼皇子之后,皇帝对她比过去更加冷淡,除了她临盆那天来看过皇子之外,对皇子不闻不问,就连皇子的名字,也是在半个月前才让人过来告知。
皇帝给皇子起的名字,自然不可能跟蒋思荷想到一块儿去,叫做龙川,果然是一个冷冰冰的名字,中规中矩,在唇齿边反复念着的时候,感受不到那个孩子父亲的半点感情。
但私底下,固执的蒋思荷却依旧把皇子称为“瑞儿”,她不需要这个孩子以后成为一座巍峨的山川,或是一条奔腾不息的河流,这个孩子得来不易,她不心疼他,谁心疼他?
或许皇家男人生性对孩子冷淡,因为身边的女人都能给他生儿育女,这次希望破灭之后,不知后宫里又有哪位后妃能得到皇帝的青睐?
蒋思荷这么想着,却是自嘲一笑,她以后都不能怀孕了,有一个事实迟早要认清楚,那便是金雁王朝的太子,绝不可能是她的亲生骨肉。
皇帝最近病了,但她并未亲自去探视,除了她身体同样虚弱之外,或许还是难以原谅天子的漠然无情。
数月之前,龙奕承诺过,等她生完孩子养好身子,他们夫妻携手同游,甚至他还要带她去放纸鸢……
仿佛是早已预料到一样,蒋思荷当初并未流露出喜出望外的表情,而如今,又有谁还记得那个听上去如此温暖的诺言呢?
蒋思荷苦笑着摇头,在无人的深夜,一行清泪无声溢出干涩的眼眶,伴随着一道沉重的喟叹,令人愁闷苦涩。
“皇上,您说的话,终究还是忘了。”
……
四方城。
龙厉在清晨醒来,却并未吵醒身畔的女人,从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几乎没一个是好的,离他们要离开四方城的期限越来越近,这是大势所趋。
从他的角度看她,能看到她因为垂下眼帘而显得格外纤长的睫毛,因为眨眼而微微颤动,淡黄的光线将她的脸上的细微绒毛也镀上了一层柔亮的光泽,更显得娇美明艳。
“东西收拾好了,我们明日便启程。”龙厉的大手落在她光洁的美背上,顺着迷人的曲线一下一下若有若无地轻轻抚摸着,嗓音透着一股情欲未曾褪去的低哑。
“不要。”她含糊不清地开口,她把手绕到了身后,按住了他的手,他顺势放弃了对她背部的抚弄,转而轻捏她柔软的手。“我好累,你不累吗?”
在静谧的清晨,宁静的空间内,这样轻柔的捏弄让她想起昨晚他是怎么哄她,要她用手……
昨晚他要的太凶,她到此刻还有种半梦半醒之间的混沌感觉,仿佛他们两人还未彻底分开,依旧胶结在一起。
他没有更大的动作,只是把手搭上她的腰,就这么抱着她,静静地不说话。
她知道晨间的男人总是凶猛如虎,无关女人是睡着还是醒着,是有心魅惑还是无心撩拨,他们都能犹如初次上战场的将士一般,热血沸腾,血脉喷张,不狠狠痛杀四方是不肯善罢甘休的。
她没办法,只能睁开眼,抬头看着脸色淡漠的龙厉。“你生气了?”
“没有。”但称不上开心就是了,求欢被拒,有哪个男人会开心的?至少他没见过。
“我有件事要跟你商量。”她话锋一转,心想着若是跟他说说话,让某人的情欲渐渐消退,她便可逃过一劫,不必太过尴尬,毕竟一大清早就面对着一头永远都喂不饱的饿狼,她的压力不小。
“什么事?”修长白皙的长指掠过她柔软的青丝,发现自己颇为喜爱这种滋味,不免流连忘返地又摸了一把。
“你也知道的,贴身四婢是我从北漠带过来的,跟了我好几年,不过她们年纪都不小了,可喜的是,玛瑙跟珍珠都有了心仪的人选。我当主子的也不好总是让她们虚度年华,在我身边成为老姑娘。等我们回了京城,我打算把她们两个先嫁出去,反正她们的丈夫一个是王府的护卫,一个是王府的厨子,也不算是远嫁,若是以后还想找她们做事帮忙,也要容易些。”
“你的人,你自己做主就行。”轻启薄唇,龙厉心不在焉地回应,反正靖王府的下人不少,她不愁无人可用。
“我娘跟我商量过,她前半生总是孤零零的,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人,老太君年事已高,她虽然放心不下我,但身为人女,还是更希望能多陪伴老太君几年,给老太君送终。这趟回京,她就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了。这样一来,老太君想往我身边塞个人,这人你也认识,就是徐长芳。她长我几岁,脾气直爽,身手又俊,不单内宅大院的琐事她能帮得上忙,出门在外也能保护我,正巧能补上玛瑙珍珠她们嫁人后的空缺,还不用我费事重新调教年轻的丫头,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