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你过的很苦吧,总是一个人,也没人跟你话。”
“不苦。”这两字,在她的笔下飞快写出,一如庄福此刻激动难安的心情,女儿这是打算冰释前嫌,不再埋怨她了吗
拍了拍秦长安的手背,她垂下眼,静静地又写了一句。“这辈,我对得起每个人,就是对不住你。”
秦长安沉默良久,也没再话。
从西厢出来,长安本来拥堵的心房,好似卸下了大半的担,虽然还不能跟生母交心,但生母的纯良,却也比她所猜测的好上许多。
她以为会看到一个寡廉鲜耻的女人,不惜跟人共享一夫,甘愿当人见不得光的外室,若是这等人,她兴许不会跟生母相认。
虽然她们的关系不能浮出水面,但她却渐渐地接受了这个生母的存在,她的嫁妆就算三辈都花不完,完全不缺这几十两的添妆——但,这个的首饰盒,一直贴在她的胸口,暖着她的心坎。
京城西边的水月庵,是城里有名的尼姑庵,养着七八十个年龄不等的尼姑,的只有七八岁,老的已然在此度过一生。众人皆为身穿灰袍,头戴灰帽,一清早起就开始焚香诵读,做早课,山腰上渐渐升起一股白烟袅袅,将同样是灰沉沉的水月庵笼罩的似真似幻。
菩提树后的一个单间门口,有个穿着灰袍却梳着双髻的丫鬟神色慌张,东西张望两眼后,才推开门,偷偷摸摸地进去。
“姐,您怎么还不起姑们都在做早课了——”
单薄的木板床上,躺着一个年轻女,二十出头的年纪,黑发虽然很长,几乎糊了一脸,看不清原本的面貌,裹着棉被缩成一团,不耐烦地骂了句。“天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早课晚课,焚香念佛,真当百年后能成仙不成”
丫鬟急的双眼发红,压低声音道。“姐,您声点,可别让慧明师父听到……”
“哼,我还怕她吗不过是个大龄尼姑,要在以前,给我提鞋都不够,什么东西!”一想到这几年不断被慧明师父罚跪抄经的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她猛地坐起身,披头散发下的那张脸虽然极为清瘦,但还是隐约能瞧出本来的美貌,那双被怒气包裹着的眼阴森怨毒,看得丫鬟心悚然一惊,头皮发麻。
“还有,你是不是去了山下吗我让你买的东西呢”
“姐,这是我们最后的三十文,买了两盒油酥卷,除此之外,我们就一文钱都没了……上回慧明师父,看到姐吃荤食,再也不会轻饶的……”
床上的女跋扈的表情顿时沉下,她完全听不进丫鬟苦口婆心的劝,满脑都只听到那么一句最重要的,险些从床上弹跳起来:“一文钱都没了好啊,我怎么一个个丫鬟都偷偷跑了,就留了你一个呢,都是你这个贱人贪了我的银!”
“天可怜见,奴婢没有啊,姐。”丫鬟瑟瑟发抖,若是她可选择,她也宁可自己跟着那三个丫鬟姐姐一道离开水月庵,只因这几年来,姐的脾气越来越坏,下手也越来越重。
可是她能怎么办姐捏着她的卖身契,若是她逃,姐就要告官,到时候,等着她的就是被看押在大牢里。
女神态疯狂地翻找着单门衣柜下的檀木盒,果然看到里面空空如也,她气急败坏地摔了盒,一巴掌甩上去,赤足用力地踩踏在丫鬟的腹部,恶狠狠地瞪着她。“没有你敢当初我被赶到这个鬼地方思过反省的时候,是空手而来的吗别我拿了五百两银,还有我那些个随便典当一件就是百两的首饰,不过才四年时间,就全被你挥霍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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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7 南阳人名字都这么温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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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上被毫不留情地踩了几脚,丫鬟痛的尖叫,满脸是泪:“不是奴婢……啊,姐,奴婢待您忠心耿耿,日月可鉴,那五百两银早就被周嬷嬷偷走了,您忘了吗您的首饰是有好几件,可是您让奴婢下山采买绸缎衣裳,买那些糕点荤食,样样都要银的啊。那些首饰买来的时候兴许是要百两银,可是一旦去了典当铺,最多只能折算一半价钱——”
这些过日的细节,当然只有她这个丫鬟知晓,可惜这个姐,还真以为自己是不愁吃穿的大家闺秀。隔三差五就要买些在佛门净地根本不需要的绫罗绸缎,吃不了素食,一个月至少要让她买几次外食,一旦被发现就全都推到她身上来,一开始她是为主扛下罪名,挨了几顿打,但幸好慧明师父不是个蠢的,几次之后就看明白是自家姐过不惯这清苦日,改而对姐三令五申。
“还敢还嘴!”女怒急攻心,对着丫鬟就是左右开弓,银花完了的恐慌,已然让她身不由己,脑袋混乱如浆糊,只顾得上拿丫鬟出气,发泄怒火。
是啊,她被林家送到水月庵,已有四年。
她自就是林家最看重的嫡女,养的娇滴滴的,更有郡主的名号,母亲抹着眼泪把她送上来水月庵的马车上,还拉着她的手反复过。“不要担心,等风头过了,你就能回林家。”
可是,后来呢
短短几个月,林家就变得七零八碎,再后来……家大业大的林家,在金雁王朝伫立百年有余的林家……毁了,毁的很彻底。
树倒猢狲散,古话没有错。
她还是宝琴郡主的时候,谁都捧着她,就算年少气盛的时候打罚死了一个丫鬟,这事也被林家彻底地掩埋了过去。那时候,谁都她是林皇后的亲侄女,可不是一般的宗室贵女,甚至皇后娘娘也给了她一句承诺,允诺在百花宴后,会有心撮合她跟龙厉,早日让她当上靖王妃,一并帮衬林家,将林家的血统传承下去。
然而,一年不到,林皇后被赐了一条白绫,化为一缕幽魂。
若不是当初被林家狠心送上山上的水月庵,那么,在林家倒下的时候,一百多条人命下,还要再添上一条。
庆幸的是,似乎并没有人留意到当初艳若牡丹轿如芍药的宝琴郡主不在其中,杀令下的又快又急,就连年幼的庶弟庶妹,也一并发配边疆,谁也没逃过一劫。
她就这么孤零零一个人地被留在了山里的尼姑庵,唐凤书表哥被龙厉的手下打成了四肢尽断的残废,丢到乞丐窝里,那么一个能会道、风度翩翩、满腹诗书的公哥,甚至没熬过那年的冬天。
她呢她不敢逃,生怕宝琴郡主的身份被人看穿,才不得已藏匿在这个水月庵,可是她还年轻,才二十二岁,如何让她认命地跟一堆没有喜怒没有温度的尼姑们一道过这种清淡到要命的生活
光是四年时间,就已经把她逼到了绝路,她再也不想忍了!
一触及主那怨怼阴狠的目光,那张原本如花般的面容早已扭曲变形,在地上不断哀嚎讨饶的丫鬟的肚阵阵绞痛,让她不痛的打滚。
但即便如此,红了眼的林宝琴早已失去了理智,从云端坠入泥淖的生活磨着她愈发尖锐,心中的那股怨气始终无法完完全全地发泄出来,终于……她看向一旁床上的瓷枕,高高举起,这就要往丫鬟的脸上砸。“贱婢!左右留着你也无用,把我的银全都掏光了,还不如去死!”
丫鬟骇然大惊,这样下去,她今晚就要死在这个毫无人性的主人手里!
心一横,她顾不得太多,双手抱头,用尽力气扬声喊道。“奴婢今日见到一个人,姐今日会落到这般田地,全都怪她!”
林宝琴手里的瓷枕没有落下,她浑身僵硬的犹如石雕,只着白色里衣,赤脚站在冷冰冰连一个暖炉都没有的单间里,长发凌乱披散,却完全没有光泽,好似顶着一头稻草。
她颤抖着声音,怒火已然被推到喉咙口,听起来暗哑难听。“你什么!你见到谁了”
“把姐害的这么惨的,不就是那个女吗奴婢在买糕点的时候,见到她从有靖王府的轿徽的轿里出来,她……”一口腥甜的鲜血滚在喉咙,丫鬟眼前一黑,但还是撑着道。“她如今是靖王妃了。”
瓷枕从那双养尊无忧的手里滑落,但偏了几分,没砸中丫鬟的脸,在地上摔得粉碎,几片飞溅的瓷片刮花了丫鬟的脸,她痛的哎哎叫,但林宝琴好似没有听到,只是无声瘫软,坐在木板床上。
“那个女人……你可曾看走眼她已经死了!”林宝琴的双手发颤,当初靖王身边有个“玩物”,甚至当街跟龙厉同坐一轿,她本以为自己稳坐靖王妃的位,自然想在出嫁前就提前立规矩,不愿自己的丈夫被那些低贱的阿猫阿狗霸占着,夺了属于她这个正妻的威风。
所以,她颐指气使,威风凛凛地让下人送来了她惯用的软鞭,想教训教训那个不要脸的女人。但她没曾想过,那一次,是她此生最屈辱的时候。
先是被龙厉拆穿了她跟唐凤书表哥的眉来眼去和花前月下,甚至打残了唐凤书,而她,也被龙厉的一鞭抽到了整个肩膀。
过去的事,一想起来,就好似被生生地撕开了早已痊愈的疤痕,林宝琴失神地摸着自己的肩膀,她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林家。林家用了最好的药,好在疤痕在肩膀上,不至于破相,但林家最金贵的女儿被如此地羞辱,却不敢跟龙厉讨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