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想跟,就跟吧。”她无所谓地耸肩。
一到歇雨楼,就能看到排队的病人已有三四十位,已经从歇雨楼的里头排到外面的巷,轿无法停到最近的地方,两人只能下来走了一段路。
“郡主,您来了。”
歇雨楼如今有五位三十岁左右的大夫看诊,清一色都是男,更可见女医无论在哪里看来,都是百里挑一的稀缺人才。
“开始吧。”她一点头,走到最中央的诊室,龙厉跟进去,环顾一周,这里东西很少,一套桌椅、一套茶具、文房四宝之外,再无其他。
因为是在民间就诊,所以病患和医者之间,没有帘相隔。
“义诊的时候,加上我一共有六位大夫,不过往往陆陆续续能来个两百号人,每个大夫半天要诊治三四十人,是很辛苦的。”她静静地,脸上一派从容镇定。
龙厉坐在靠墙的椅上,银色面具遮挡了他的真实表情,他很清楚,秦长安比他更了解民间疾苦,她这一番话并非要他心疼她,而是要他拉近跟百姓之间的距离。
“当然,更辛苦的是那些生了病没钱医治的平头百姓,甚至有人带病继续工作,我看到太多从毛病拖到几乎无力回天的病人——”秦长安顿了顿,纤纤素手倒了一杯温热的清水,抿了抿唇。“阿遥,你认为你跟我看到的,是一个同样的世界吗?”
“以前或许不是,但以后,一定会是的。”龙厉的嗓音很低沉,好似从山洞里传来,冷幽却又坚决不已。
她垂眸一笑,喝了几口水,这时候已有病人进了诊室,是个妇人,二十多岁,头上绑着青色泛白的布巾,面色发黄,穿着宽松的棉袄棉裤,眼神闪烁,有些胆怯。
“大姐,坐。”秦长安绽放平和的笑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
妇人见果然是个女大夫,这才松了一口气,扶着椅坐下来。“好,好。”
“先你的毛病。”
妇人抬起眼,正想开口,突然看到墙边坐着个男人,好不容易压下的胆怯和畏惧,顿时又冒了出来,支支吾吾半天也挤不出几个字。
“大姐,不用多心,这是我身边的下人,又聋又哑,绝不会把你的话传出去的。”秦长安了然于胸,笑着解释。
闻言,龙厉置于扶手上的手,无声收紧,黑漆漆的眼顿时怒气翻滚,好一个秦长安,难道不懂老虎屁股摸不得的道理?!总是编排他,恃宠而骄,有恃无恐,就不怕他有朝一日翻脸不认人?!
“哎,女大夫,我已经成亲八年了,就是没能给夫家生下一个孩……在村里几十家农户,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家里已有三四个娃娃,就只有我……幸好我男人是个好的,可是婆母难免不满意,我是不下蛋的母鸡,甚至想给我男人重新找个姑娘。我实在没有办法,可这肚就是不争气……听皇城有个很出名的女大夫,我才趁着大清早把菜拖来市场的功夫,在这里等了半天,女大夫,你也是女人,肯定能够帮我的。”妇人面露囧色,但眉眼之间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凄凉,不胜唏嘘。
“我先把个脉。”秦长安让妇人将手腕搁在软垫上,她摸了会儿,随即道。“你的身体没什么毛病。”
“真的吗?”妇人眼睛一亮,但很快眼神又变得黯然。“那怎么会——”
“你们的夫妻生活怎么样?”
妇人羞红了脸,以眼角余光瞥向龙厉,见他果然维持着刚才的坐姿,眼睛半垂着,好似在闭目养神,这才相信这人是个聋哑人,卸下了心防。
“挺……挺好的。”
“能告诉我,一月大概几次?”
妇人脸红的宛若熟透的西,嗓音越压越低。“有时候五六次,有时候有八九次……”毕竟是乡下的农妇,这种关起门来才能做的私密事,自然难以启齿,这也是她从未找过男大夫的原因。
秦长安但笑不语,成亲八年了,也是老夫老妻了,在伦敦之乐上面算是互动多的了。
“一晚上几回呢?”她又问。
妇人结巴起来,很想找个地缝钻了。“一、一两回吧。”
转动手里的毛笔,她挑起漂亮的眉:“你男人身体很强壮吗?”
妇人点头如捣蒜:“我们种的三亩田,全都是我男人一个人挑起来的担,几乎从不生病,身体可好了。”
秦长安定定地瞅着这个言辞之中溢满自豪之情的女人,沉吟许久,才正色道。
“大姐,生不出孩,别总是拿女人当挡箭牌,很大程度上都是男人自个儿的问题。在床上凶猛如虎,辛勤耕耘,并不一定会有孩,而是要看男人的精元是否强壮有活力——”
这一番言论,则是令妇人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而一旁静坐着的龙厉脸阴沉下来,如鲠在喉。
秦长安虽然是药人的体质,但比起一般女元气满满,并非弱不禁风,虽然她怀孕较难,却不是毫无机会。
会不会……是他的问题?
正文 075 冲冠一怒为红颜
,!
“你应该再让你男人来看看,如果是可以调养好的,趁你们还年轻,调养个一两年,三十岁前还能抱上孩,不算太晚。”
妇人低着头,眼底有光,却迟迟不话。
“如果是调养不好的情况,至少你回去也不会再被婆母刁难,可以抬起头来挺胸做人,这不是你的错,不必忍受那些骂名。”
“好,我明白了,谢谢女大夫。”妇人起身,缓慢地挪动脚步,但脸色却比刚进来的时候更晦暗。
等人一走,秦长安才转向龙厉的方向,摇头苦笑。“她肯定不会出实情。”
龙厉的嗓音没有起伏:“为何?”
“光看她的眼神和表情,就知道她很爱她男人,所以才会在家中忍气吞声,忍辱负重,即便被婆婆骂的狗血喷头,还是把问题的根源都揽在自己身上。她认定自家男人孔武有力,一旦泄了秘密,能想得通的还好,想不通的男人只会觉得颜面尽失,面不保……她一方面庆幸自己的身体健康,另一方面则为男人的心情而烦恼,以她这样胆怯退让的性,我才这么猜测。”
他的目光深沉几许:“如果换做是你呢?”
她轻哼一声,脸上挂着不以为然:“要是男人不行,就要大大方方的承认和治疗,否则,一个人辛苦地守着秘密,一个人蒙在鼓里,猴年马月才能有孩?”
龙厉没再话,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
“随便走走。”
秦长安没放在心上,早就跟他过就诊在外人看来是极端无趣的事,他偏要跟来,果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待不了。
龙厉离开了歇雨楼,漫步行走在喧闹的街巷中,只是他无心看两旁铺里售卖的任何东西,眼神幽暗无光。
他在娘胎里就中了毒,几乎是在心翼翼的百般呵护中捡回了一条性命,虽后来因为秦长安而日益恢复健康,跟常人无异,但很难是否被伤及了根本。
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偏僻的巷里,远离喧嚣,但心中的烦闷还是无法宣泄,久久挥之不去。
抬起阴沉的眼,他望向不远处竟然是一座寺庙,心中暗暗冷笑,在这样的偏远之处也有寺庙,能有多少善男信女前来交香火钱?
正在此刻,一道阴风从而后闪过,龙厉从思绪中抽离,但避让不及,他伸手一摸,耳廓上湿润的鲜血染上他白玉般的手指。
那一支箭,从身后射来,擦过他的耳朵,稍有差池,就该射穿他的喉咙。
他眼神冷峻,缓缓地转过戴着面具的脸,并无任何慌乱,反而从身上拿出一块帕,缓慢地擦着手上的血迹。
原本隐藏至深的森冷和戾气,瞬间从骨里涌出来,他不逃不躲,浑身只有从容,甚至头也不抬,只是关心有没有将血迹擦拭干净。
“你们好好找人练练手。”他无声冷笑。
话音未落,他一抬手,从四面八方跃动好几个黑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几乎是一瞬间的功夫,几个黑衣人就从屋檐上跌落地面。
“这么差的身手?你们主也敢派你们来?”龙厉的黑靴踩上其中一人的脸,辗轧了两下,无动于衷地看着对方口吐血沫,笑得很轻,却又字字狠毒。“丢人现眼。”
龙厉又面无表情地踩了一记,听到对方下巴断裂的声响,这才抬起黑靴,走到一旁,交给自己的手下盘问这些人的底细。
马超朝他走来,低语一句。“爷,是四皇的人。”
龙厉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都快大婚了,还敢来?找死。”
“这个四皇一向跟爷不合,可从未对爷动过手,怎么这回……”很显然,对方是冲着主的性命来的。
他清冷地扫了一眼,马超顿时闭了嘴,不再暗自揣摩。
龙厉负手而立,远方的黑夜吞噬了彩霞,同时吞噬了他眼底的笑意。他下颚绷紧,嗓音冷到令人不寒而栗。“他想必很早就想除掉我,不过碍于情蛊的关系,明白我跟秦长安是同生共死的关系,牵一发则动全身。如今没了情蛊,他没了顾忌,终于暴露真面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