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厉一言不发,只是自顾自地扫视着手边的首饰,冷淡地一挥手。
“公不满意?”掌柜很会察言观色,又看旁边还站着个年轻明艳的女,顿时心中多了几分明白。“是要买给姑娘的?我这儿有一件,不过可不便宜,既然公眼光这么高,我就拿出来,给公过目。”
秦长安不以为然,她也是经商的,知道商人的那张嘴,可是有门道的。一来二回,不单讨得客人的欢心,还能把二流的东西卖出一等的高价。
掌柜走到内室,特意捧着一个银质盒出来,献宝似的在龙厉面前打开。
那是一根萤石制成的流云簪,不是时下贵族女最爱的蝴蝶、花朵之类,尾端是一朵飘逸云彩,这块萤石料是少见的莹白无暇,没有一丝杂质,宛若上等的羊脂玉。
龙厉的眼波一闪,俊美的脸庞依旧没太多喜怒,漂亮的手指无声拂过这一根簪。
“公,在我们这儿,男女之间的定情物都是用萤石的,你看上了我们本地的姑娘,何不入乡随俗呢?”掌柜直觉把穿着当地人服饰的秦长安当成是本地人,更加卖力地吹嘘。
定情物?
她脸一僵,死死地盯着似乎对这一支发簪很感兴趣的男人,滚烫的目光几乎把他的背影烧出一个大洞。
“是吗?”龙厉挑眉一笑,那道摄人心魂的笑容,将年纪一大把的掌柜都镇住。
掌柜心想,他活了五十年,见过的本地人和外地人都不少,却没见过一个这样的绝品男人!
“是!萤石有不少等级,若是穷人家的,哪怕是送个质地不纯的萤石,也能得到姑娘家的心。要是手头宽裕的,那就一定会选上等萤石,您送出手,姑娘家戴着也有面啊,您对吧?”
“多少?”龙厉直接问。
“公爽快!这流云簪在铺里大半年了,不过看中的人都嫌贵,既然跟公有缘,我也就不二价了。这本来是三百两的价格,少您五十两如何?”
秦长安变了脸,柳眉倒竖:“掌柜的,二百五这个数,实在是太吉利了!”
掌柜尴尬一笑。“那依姑娘呢?”
“一百八十两,要发,掌柜能发财,我们也讨个好彩头。”她下意识地。
“姑娘可真是……”下手狠啊,掌柜揣摩着这年纪轻的姑娘却很识货,伶牙俐齿,只能咬牙一点头。“一百八就一百八吧,托你吉言,大家都发财。”
她却没伸手接过去,眉头微蹙,好似还不满意。
掌柜不快了:“姑娘,你再还价,我可不做赔本生意啊。”
秦长安白了一眼,她清楚龙厉是买来送她的,她没想要,但看不过掌柜认定龙厉是外地人就坐地起价,才会嘴快还价……这下价也还了,不买不上道。
她也是经商的,讨价还价获取最佳利益是本能,更是赚钱的手法,这下怎么办?
龙厉不让她再话,直截了当地掏出银票,往桌面上一推。
“公识货!这萤石绝对是附近几个镇都搜罗不到的一等好货!”掌柜继续吹捧。
“谅你也不敢卖二流货。”龙厉似笑非笑地,好似不经意地环顾一周,却带着阴沉不善的威胁。
“您多虑了呵呵。”掌柜赔笑,这簪的料是一等,可是再好的东西没有买家,还不是砸在自己手里?所以,纵使被砍了价,赚的不多,他还是出手了。
流云簪握在手里,带着沁人的凉意,萤石白雪般通透,曲线优美,用刻刀雕琢的每一笔,都是无可挑剔的。
龙厉一看就知道是上品,就算掌柜开三百两,也不心黑。
他抬起手腕,朝她。“低头。”
她没低头,却是跟他四目相对,淡淡地。“我不缺首饰。”事实上也是如此,郡主府里的金银珠玉,各种精美首饰,她根本戴不了那么多。
他脸上的和悦,瞬间敛去,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更别提此刻还有个好事的掌柜不知死活地盯着他们看好戏!
“我送你的。”龙厉此刻的嗓音带些许的冷意,字字决然。
秦长安无意让矛盾激化,朝他伸手,想要接过来,他却紧握着簪,手背上青筋毕露,好似要把簪生生折断。
圆滚滚的掌柜瞪大眼睛,眼珠都快掉出来,搞不清楚这又是演的哪一出啊?
她垂下眼睑,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龙厉脸上的森然怒气才缓和几分,将流云簪轻轻插进她的发丝内。
当年……在桃花林里,温如意就是看到的这幅场景吗?少女的娇俏、羞赧、柔美,或许还有一颗心,她何时给过他?!
他垂下的双手,再无僵硬发紧,随即紧握成拳。
她直觉不对劲,抬眼瞥向他,龙厉平静的脸上满是漠然神情,那眼神如同冷血的毒舌望着自己的猎物。
他举步走出首饰铺,即便步伐还带着异样,不太稳当,但显然他被激怒,越走越快,害的她只能跑着跟在他后头。
“阿宝,你看,那有个瘸!”
“是哟,他跑得这么快,不怕摔跤吗?”
龙厉陡然停下脚步,阴森的眸逼近坐在路面石板上的两个幼童,骇人的气势瞬间迸发,一个梳着牛角辫的男孩率先哇一声哭出来。
“你这是干嘛?”秦长安扯出他的衣袖,跑得气喘吁吁,凝眉瞪着他。“不过是两个不懂事的孩!”
他阴着脸,置若罔闻,又恶狠狠地走前两步,另一个女孩也被吓得不停后退,眼眶发红,身板瑟瑟发抖。
她一把抱住他的腰,用尽浑身力气把他拖走:“好了!我们回去!”他跟孩一般见识做什么?
回到院里后,两人各做各的事,谁也不话,一阵漫长的沉默,梗在中间。
“再过几天,你的腿就会彻底好了。”她端来药汤,神色淡然。“童言无忌,你气成这样,犯不着。”
不过是大半月,他就受不了,若成了一辈的跛,他还不变着法折磨旁人,以此泄恨?
龙厉垂下眼睑,没人瞧见他一双眼睛幽幽的,好似古井,冰冷的无一丝暖意,冻人心肺。
他气成这样?
他是在生气,但远远不止是气那两个没家教的毛孩!
他被孩嘲笑的时候,脑里想到的却是在秦长安的时候,她从马背上摔下来成了跛后,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你幼年没有玩伴吗?”
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陆家在梧桐巷里,邻居好几家都是当官的,每家每户也都有孩,我怎么会没有玩伴?”
“我的是你摔坏腿之后——”
秦长安的脸上没了笑,那是被人踩中痛处的表情。
龙厉没再追问,并不是一定要得到她亲口承认,才能明白当年她曾经受过的耻笑和奚落,不单被曾经有意定亲的谢家退了亲,想必也没有什么官员之后愿意跟她一起玩耍。
他不由地想起第一回见到秦长安的场景,当时她从铁牢里放出来,面对黑豹的凶猛残酷,她有着成人没有的勇敢灵活,甚至让人忽略了她的跛足。
她沉默了许久,才。“如果你是因为我的成长经历而生气,大可不必,在生死面前,孤独算不得什么。”
龙厉深深地凝视着她,眼神有些冷,又带着思考,但秦长安总觉得他在不满。
最近,或许是环境更改,两人同在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相处的时间也更多。当龙厉问及她年幼的遭遇,她不只是受宠若惊,更多的是有种预感,他似乎对她投入更多关注。
“秦长安,你是习惯了一个人,还是心里藏了一个人,你很清楚。”他的薄唇扬起一抹讽笑。
对于龙厉阴阳怪气的口气,她十分厌烦,忍不住面色沉敛。“一根簪,就值得你题大做?”
“题大做?”他的笑容渗透着尖锐和犀利,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栗,眉眼闪过不容错辩的暴怒。“温如意送你发簪,你就欣然接受,本王送你,你却当作是垃圾?”
“我们之间没你想的那么暧昧!”秦长安脸色微变,心中一股无名火,不知为何在龙厉面前,总是愤愤不平,他暴君般的专制和不可理喻,逼得她不得不反扑。“那是及笄礼,随你信不信!”
“是啊,他给你的是及笄美好的回忆,本王却在你及笄的年纪强要了你,所以你至今还怨恨本王!不管本王为你做什么,做多少,就是比不上一个温如意!”龙厉的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冰珠。
没有男人能不在意女人心里藏了一个死人,更不愿承认自己比不过一个死人。
龙厉本以为在营帐内的那两鞭可以打破两人之间的嫌隙,但今日在首饰铺里她深藏内心的拒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击中了他,瞬间把他打回地狱,看清自己这一年多的所有努力和让步,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意义。
这不只是对他所做一切的否认,更是对他男性尊严和骄傲贬低到极致的羞辱!
秦长安呼吸一窒,从来都是冷静过人的她,好似被人生生掀开一道早已愈合的旧疤痕,温如意三个字,很长一段时间内,是她生命中的一股清流,而他的死,的确也成了深埋在心的那根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