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他一提醒,孟媛也想起上一回在外祖家平阳侯府发生的事情来。那一回她的大舅舅平阳侯不知为何酒兴乍起,拉着几位表兄和她哥哥孟衡一起喝酒,最后整桌子的人都醉得稀里糊涂,唯有林君衍只是俊脸微红,醉意稍酿,较之抱着酒坛瘫坐在大槐树下唱小调的孟衡不知清醒正常了多少。
想到当初自家兄长面子里子丢尽的场面,孟媛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连眼睛也弯成了一道月牙,看得林君衍微微晃神。
“宝珠。”他温声唤道,对上她乍然抬起的盈盈水眸,眼底划过一丝犹疑,半晌才仿似下定决心般攥手开口,“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我……”
“公子,这边……孟姑娘?”
闻声,孟媛下意识地转身,林君衍话才开口就被打断,目光落在迎面走来的人身上,一时沉了三分。
孟媛看向面露敬色的青衣男子,微微皱了眉头,继而目光一顿,稍偏些许落向男子身后之人。
徐徐的春风吹起他湖蓝色的衣摆招招,棱角分明的面庞上是令人熟悉的白绫。孟媛微微一愣,很快回过神,上前福身,“见过世子。”
轻细软糯的声音传来,陆景初本来微蹙的眉头不着痕迹地松开些许,然而下一刻就因着另一道温润的声音再次拢起。
“林君衍见过世子。”
循声,他偏头朝向林君衍的方向,淡淡地问道:“林君衍?”
林君衍正要颔首应声,就听那清冷慵懒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是谁?”
身为平阳侯的嫡长子,林君衍三岁会文,六岁入私塾读书,十二岁就中了举人,在京城不说家喻户晓,但至少不会让人对他的名字陌生。此时陆景初淡淡的一句反问,就教林君衍面上的和煦笑容僵住。
林君衍抬眼飞快地打量了一眼这位传闻中的晋王世子,见其薄唇微抿,情绪莫辩,他微微蹙眉却拱手恭声回话道:“君衍出身平阳侯府,乃是孟二姑娘的表兄。”
而陆景初闻言只淡淡地抬了一下下巴,“哦。”对林君衍的身份并没有表现出多大兴趣。
站在一旁的孟媛看了一眼自家表哥,又看了一眼陆景初,莫名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奇怪。又见陆景初转过头,虽隔着一条白绫,孟媛却觉得他似乎在“注视”自己,一时不由缩了缩脖子,随口问了一句,“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哥哥不是一直陪着他吗,怎么这会儿竟不在跟前?
陆景初道:“出来醒酒,迷了路。”
又是一个吃多酒的?
孟媛默了一下,但听他提及迷路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青衣侍从。
从花厅到花园的路并不曲折复杂,晋王世子眼盲不辨路,难道他身边的侍从也不记路?
那边赵宇察觉到她投过来的目光,立即低下头,忍着嘴角的抽搐,有些惭愧地道:“小的向来不大认得清路。”
“……”
身为患有眼疾的晋王世子近侍,这话说出来几乎不会有人相信。孟媛猜不透他们主仆的目的,也懒得去想,便侧过身对站在一旁的林君衍道:“衍表哥你不是要回花厅吗,就劳烦你给世子领下路了。”
小姑娘的声音虽依旧软糯悦耳,但陆景初敏锐地听出了她淡淡的不愉和疏远,想起上一回在绛湘楼遇到从国公府逃出去的她,他不由蹙紧了眉头。
赵宇查回来的消息果然没错,这孟媛的确无意嫁他。
陆景初的心头突然生出几分烦躁,他负手,拢在袖中的五指合拢,继而淡淡地开口道:“那就劳烦林公子了。”
“不敢。”林君衍连忙道。
成帝赐婚的内情,林君衍从自家娘亲那儿也听到了一些风声,本以为晋王世子会因着孟伯言易人之故而对婚事心生不满,但今日看着他的态度,难不成是真心要娶宝珠?一念及此,林君衍的眸光便黯淡了三分。
孟媛站在桃花树下,目送那两道颀长的身影一前一后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月门拐角的地方后,不由轻叹一声。
“宝珠,好端端地你一个人在这里叹气做什么?”先前霍茵被霍夫人喊过去问话,这会儿依着与孟媛的约定来花园寻她,正好听见那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声,一时不免有些好奇。又见孟媛的目光盯着一个方向,她顺着望过去,恰好瞥见杳杳桃花掩映的蜿蜒小径尽头一角湖蓝色,不由“咦”了一声。
方才她远远地似乎看见孟媛身边还站着两个人,身形颀长,其中一人她识得,是孟媛的表哥林君衍,那另外一人是?霍茵心里好奇,嘴上也直接问了出来。
孟媛如实说了,“他在花园迷了路,正好遇上了,衍表哥就领他回宴席那边了。”
迷路?
霍茵微微眯了眯眼,“不应该吧,他身边不是有侍从?再不济这园子里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也有,怎么偏生转来了桃林?”
孟媛摊手,“我哪里知道这些。”
“对了,你今儿瞧见晋王世子,觉得如何?”
“嗯?”孟媛一时没回过神。
霍茵拉着她往桃林里走了几步,才笑嘻嘻地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晋王世子生得如何?”
孟媛恍然,想起方才陆景初站在那儿恰如苍山翠竹的清贵模样,她眨眨眼睛,想起前几日孟衡曾给她念过的诗句,于是弯唇吟道:“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霍茵撇撇嘴:“别总跟你哥哥学这些我听不懂的东西,你就直接跟我说他长得好不好看不就得了。”
“嗯……好看。”即便白绫覆眸,可那微扬的俊眉和浅勾的唇角,让她直觉他生得不差。
“哦?那跟你衍表哥相比呢?”霍茵追问道。
林君衍生得隽秀儒雅,相貌堂堂,是霍茵记忆里生得很不错的人了。
孟媛“唔”了一声,迎着霍茵期待的目光,半晌才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道。”见霍茵瞪圆了眼睛,她方又添了一句,“各有千秋?”
其实孟媛觉得,如果那晋王世子拆了白绫,指不定要胜过自家表哥一筹。想到拆掉白绫,孟媛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一张俊脸,令她不由微微蹙眉。
说起来,晋王世子生得似乎与那日她在绛湘楼撞上的人相仿哎,而且绛湘楼里遇见的那位好像也是个世子来着?
只是她很快又摇头否定了这一猜想,绛湘楼里那人哪里看起来可不像是个瞎子呀。
霍茵见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便开口道:“好了,不说这个了。”比起对晋王世子长相的好奇,霍茵今天过来更想知道的是孟媛的大伯是如何向孟二爷交待赐婚的事情的。
孟媛也不瞒着她,把前一天的事情拣着说给她听了,末了却只道:“不过我大伯父说得也没错,这事情如今也没有什么斡旋的余地了。”总不可能真的不顾孟国公府这一大家子去抗婚。只她也怕霍茵为自己担心,便咧嘴笑道:“好啦,阿茵你就别为我担心这个了。”
“我能不担心嘛。”霍茵撇嘴道,“我可都为你打听过了,晋王世子的脾气可不好呢,前几日还把溧阳王府的常宁郡主给骂哭了,闹得动静不小咧。”
“啊……”孟媛有点儿不敢相信。
霍茵见她一副惊讶意外的样子,又拣了几件关于晋王世子的事迹说了,最后只道:“不过就像你说的,晋王世子身边干干净净的,你也不算太吃亏不是。”
孟媛抬了一下眼皮,嘟嘴道:“可我觉得你的语气里有些幸灾乐祸。”
霍茵笑了,大大方方地承认:“凡事总得多看看好的一面嘛。”
“……”
酒酣人散,热热闹闹的孟国公府在薄暮时分渐渐地安静了下来,前来贺寿的人前前后后离去,孟媛送走了霍茵,提着裙子转身就朝二房的跨院而去。
林君衍特意来向孟仲文和林氏请辞,从正屋出来恰好遇上从院子外蹦蹦跳跳而来的小姑娘,一时不由停下了脚下的步子。
“衍表哥!”孟媛笑着唤了一声。
林君衍也弯唇,笑道:“怎么跑的一头都是汗?”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拿衣袖给她擦汗,却被孟媛轻巧的躲开,他目光一顿,只见小姑娘正眉眼弯弯地笑着掏出了白色绣小花的绢帕,自己拭去了额角的细汗。
孟媛收了绢帕,见他面上有些不自然,连忙解释道:“衍表哥,我不是嫌弃你,就是你身上的衣裳看起来质地不错,我怕给你弄坏了。”
“哦,是吗?”林君衍眨了眨眼,揶揄道,“从前你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我身上抹可没见你这么说过。”
孟媛小的时候曾在外祖家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她极好哭,每次林君衍哄她时总会被她蹭的衣服上都是眼泪和鼻涕。
小时候的糗事被拎出来,孟媛一下子就红了脸,“说好了不许再提了!”
林君衍看着她,眼底沁满了笑意,果然不再继续往下说了,只他心底还惦记着另一桩事,见四下并无下人走动,便问孟媛道:“宝珠从前见过晋王世子?”花园里遇上,他观察陆景初的神色,直觉陆景初应不是第一回见着孟媛。
孟媛摇了摇头,道:“没呢,只是早上曾在花园里遇见过一次,当时哥哥也在呢。”她想起霍茵与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问林君衍,“衍表哥,世子他有为难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