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曹氏的算计,是让青竹趁着清河王在边上的时候将孟瑶推入水中,然后求清河王下水救人。虽然姜国民风开放,但如果一个女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湿了身子被外男救起,就十之八.九得嫁过去。曹氏的算计不高明,姑且也算得是眼下最直接的法子。然而,可惜现实的情况并不像她料想的一般。
青竹这会子浑身发抖, 见问也说不出话来。
孟媛却看明白了,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
正在这时又一声破水的动静响起,离岸边不远的湖水里冒出两颗脑袋来。此时湖边灯火通明,孟媛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两人。
一人是落水的孟瑶,而另外一人则是,霍茵。
一旁的顾邺也没料到跳下去救人的女子竟然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整个人当场愣在了那里,回过神来以后立刻跟上孟媛往岸堤边上走。
霍茵吃力地将孟瑶送上堤岸,自己依旧半身站在水里。
近岸的湖水其实一点儿也不深。
孟媛眼疾手快地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孟瑶裹好,回头正准备去拉霍茵时就看到一抹玄色的影子掠了过去。
霍茵正埋头准备爬上岸来,手才碰到堤岸上就突然被人一下子擒住了手腕拉了上去,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身上已经多了一件玄色的大氅。她抬头对上一张猴王面具,愣了一下,抿唇道了声谢。
“霍姑娘不用如此客气。”见面上还挂着水珠的小姑娘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顾邺随手摘下脸上的面具,咧嘴笑道,“只是举手之劳,不及姑娘当日对踏雪的恩情。”
霍茵磨了磨牙,动手就要解下披在身上的大氅,可很快就被面前的男人止住了动作。
顾邺看她的模样就知道她还记着初见时的不愉快,摸了摸鼻子道,“这里人来人往的,你难道就湿漉漉的在大街上走?”
“……”
另一边的孟瑶虽落水受惊,但上岸后很快就苏醒了过来。她看了一眼面对面站着的霍茵和顾邺一眼,垂下眼帘,对孟媛道,“找地方让我和孟姑娘先换一身衣裳吧。”
孟媛应下,扯了一下陆景初的衣袖,后者会意把跟在暗处的赵宇喊出来吩咐了一回,而后才对孟媛点了点头。
离得近的地方只有临湖居一处,青竹白着一张脸扶住自家姑娘,而孟媛则是扶着霍茵,一行人很快就到了临湖居。
曹氏早注意到了湖边的动静,在雅间里等了一会儿到底按捺不住起身下楼,却没料到迎面遇上了回来的女儿。她看一眼头发湿漉漉的女儿,往她身后看,瞧见了顾邺,脸上登时露出笑容,然而就在她要开口的一刹,孟瑶却淡淡地别了眼和她擦身而过。
那是曹氏亲自教养大的女儿,只需一个眼神就叫她知道她的心思。曹氏心头一凉,下意识地看向顾邺,却见其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另一个姑娘往楼上走,路过自己时半分目光没有分散。
“伯娘?”
轻软中略带几分疑惑的声音响起,曹氏这才注意到一楼楼梯口立着的两个人,目光不由微闪。孟瑶的态度冷淡,让曹氏没有底,她心思转了几个来回,面上方露出适当的关切来,“媛姐儿,瑶儿出了什么事,怎么浑身都湿了?”说着不露痕迹地旁敲侧击,问道,“刚刚和清河王一块儿上去那位伯娘看着眼熟,不知是……”
孟媛记挂着孟瑶和霍茵的身子,见曹氏如此问,便道,“堂姐不小心落了水,是阿茵救了她。”
曹氏惊道:“你说是谁救的瑶儿?”
孟媛眨眨眼,“是阿茵啊。”
“是霍家姑娘不是清河王?”
“这关清河王什么……”话戛然而止,孟媛陡然生疑看向曹氏,先前青竹反应奇奇怪怪,难道……
没等她理出头绪,惊觉失言的曹氏匆匆借口关心孟瑶的身子就折回楼上去了。
看着曹氏略微有些发福的背影,孟媛轻轻地皱了皱眉,侧首看向站在身旁的陆景初,半晌,有些纠结地问道:“夫君你觉不觉得伯娘有些奇怪?”
陆景初微微颔首,淡淡道:“若没猜错,孟瑶落水跟她脱不了干系。”
孟媛心里也赞同,得知堂姐落水,伯娘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询问她有没有受伤被吓到,而且听说阿茵救了堂姐时好像还有些失望的样子?
陆景初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手,“跟上去看看罢。”
事情不大不小,眼下顾邺既插了手,他们也不好袖手离开。
然而他二人才走上二楼,就听见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里传来了动静。那声响虽然不大,甚至因为说话人刻意压低声音而有些模糊不清,但屋外的人还是能听出里面的人在争吵。孟媛愣了一下,听出发生争吵的二人正是曹氏和孟瑶。
很快,雅间的门被打开,曹氏一脸怒气地从屋里出来,迎面再看见孟媛时却目不斜视地径自甩袖而去。
雅间的门半开,那压低了哭声也清晰地传了出来,孟媛抿抿唇,松开陆景初的手,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门扉合上的声音,孟瑶迅速地拿绢帕揩了揩眼角,随即望向门口,瞧清来人后只道:“你过来做什么?”
孟媛关切地问道:“姐姐,你为什么和伯娘吵了起来?”
见问,孟瑶眼尾微微耷下,眼帘半垂,心中那股埋怨之气又蒸腾起来。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曹氏善做主张吩咐青竹推她下水。落水的那一刹,她便知事非偶然,生死关头的确盼过能得顾邺相救。可是没有,她等来的是席卷而来的窒息与疼痛,那一刻她清晰地认识到,求不得的永远不该奢望。被救起后,她一路沉默回到茶楼,曹氏姗姗归来,进门第一句话不是关心她的身子,而是劈头盖脸骂她没用,又句句话埋怨清河王无情。孟瑶看着曹氏,她不知道为了什么突然觉得心头一冷。
知道自己的娘亲一直盼着她高嫁,她也一直以此为志,可是今日这一出却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让她冷了心。曹氏不顾自己的意愿,命丫头推自己下水意在逼清河王英雄救美,自家好顺势攀上清河王这一高枝,可她却从未想过,如果清河王没有救自己,自己教旁人碰了身子又该如何自处?即便教清河王救了,自家纠缠上去难道她还有脸面不成?她自认,即便纵有凌云志,也从未想过要使出如此登不上台面的手段来,曹氏这样闹一出,教她满腔志气歇了三分。
她抬头看向面上疑惑茫然的堂妹,轻轻地扯了扯唇,道:“媛姐儿你其实猜到了对不对?”见小堂妹呆住,她嘴角反而露出一抹淡笑道,“落水不是意外,是人为算计。”
“我知道,可不是堂姐你不是么?”
孟瑶道:“其实先前我对清河王是动过心思的。”说着微微垂首淡笑了一声,抬头看向孟媛,十分诚恳地道,“宝珠,我很羡慕你。”这是她十四年来第一次唤堂妹的小名。
“过去的这些年,众人只知我京城第一姝的名声,却不知盛名是荣耀也是桎梏。我不敢放肆笑放肆闹,你满院子撒欢玩耍时,我其实很羡慕。”她脸上笑意稍稍一敛,“羡慕你拥有我没有的,羡慕我明明比你努力那么多却不如你讨喜。”
“当初陛下意欲赐婚时,我事先是知情的,也早知你要替我被指给晋王世子。说实话,当初我很高兴,觉得你身份低纵使嫁了晋王府那样的人家,可遇上一个……那样的夫君,也委实不值得人艳羡。”
“可是到了如今,你却依旧让人羡慕嫉妒得紧。”
这是姐妹俩头一遭心平气和地相对而坐,也是孟媛第一回 听孟瑶说这么长的话。她静静地听着,末了,看着孟瑶黯淡的眉眼,想起印象里一贯光鲜亮丽的人儿,孟媛抿抿唇,徐徐开口道:“姐姐,你别这样说。其实我一直也有羡慕你呢。”说着,赧然一笑,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继续道,“你温婉识大体,哪像我总是淘气惹我爹娘生气?”
孟瑶轻挑柳眉道:“你不觉得我无趣?不讨厌我?”
“这,这……有那么一点点啦。”孟瑶琴棋书画女红样样出色,又是府中嫡姑娘,走到哪儿都是众星拱月一般,甚至还曾清高自诩地合着外人来孤立欺负自己,孟媛一直对自家这个堂姐都是不亲近不喜欢的。
孟瑶听了也不恼,“你倒实诚。”
堂妹不争不抢不出风头,一桩看似不好的亲事也能被她过得风生水起。想起陆景初有意无意之间对孟媛的呵护,孟瑶心里生出几分怅然。
古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很多年前,尚在孩提时,她对一人倾了心,哪怕后来那人登高位,身边亦有了合意人,她还是一直执着着,想要变得更好能有机会去他身边。可那一道停止选秀三年的圣旨到底在她和他之间划下一道跨不过去的鸿沟。再后来,她顺着孟伯言和曹氏的心意去接近清河王顾邺,处处小心留意展露自己最好的一面,却也是落花之意的一人作戏……
孟媛有些不太习惯孟瑶突然间的黯然消沉,目光不自在地游弋了一圈,半晌小声道:“其实姐姐根本也不喜欢清河王对吗?所以你别这样……”
“你怎知我不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