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小毛贼又要进去行窃了,怎么,良月姑娘还要跟着一起吗?若到时被人认作是鄙人的同伙犯,可不要怪我。”
夏清时瞬间如同炸了毛的小猫一样从玉练槌的怀里蹦了出来,刚想骂你们沈府可真没一个好人!
眼一晃,只见玉练槌停在一个篱笆栅栏外,栅栏内是一个见方的小院,院子中央一株老槐树下坐落着两间土坯矮房。
正是老谭头的家。
“你……你来这里做什么?”夏清时晃了晃神,心中疑惑。
玉练槌朗朗一笑,刚想说话,突见院内矮房之中有滚滚黑烟冒了出来。眉头一蹙,急忙翻了进去。
夏清时倒吸口气,也跟了进去,刚走到院子内,便见到一个身影撞破纸窗户,从矮房里跳了出来,往后院逃去。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救火!”玉练槌撂下一句话,便飞身奔向后院,朝着纵火那人直追而去。
夏清时拎起木桶打了缸里的清水,就往屋子里跑。
火是从内室里燃起来的,老谭头的屋子里又多是堆积的木材,稍纵间,火光便大了起来,烟熏火燎异常的灼人。
夏清时一进屋子便被浓烟呛得直流眼泪,泪眼婆娑间,恍然见到屋子里似乎影影绰绰的站着好几个人。
心突的一顿,只觉诡异非常,因烟雾缭绕看不太清,不过那些人眼见满室烟火怎么会一动不动?总不会全都是死人吧?
夏清时扯起袖子来捂住口鼻,大着胆子往前两步,这才看清,原来那些三三两两站着的竟是一个个人形的木偶……
那木偶皆是如真人一般大小,有男有女,女形木偶长发束成鸳鸯髻,簪一支扁头朱钗,耳坠明月珰,衣衫翩然,栩栩如生;男形木偶则简化得多,整个人几乎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只是依稀从束起的发上能看出那是一个男人。
不过,这男形木偶却和烟绮罗床上那个,一模一样。
人形的木偶脚下还有零碎的木屑和木凿铁锯等等散落的工具,看来邻里口中老谭头窝在屋子里,传出来噼噼砰砰的声响,便是他做这些木偶时发出来的。
夏清时呼吸一滞。
不论老谭头是不是凶手,烟绮罗的事他总脱不了干系,就算人不是他亲手所杀,木偶总归是出自他的手中。
见火势越来越大,夏清时手中的清水泼过去也毫无用处,她干脆一桶从头淋下,然后扑上去,想要抱出一个男形的木偶以作证据。
哪知木偶略一移开,露出木偶身后,老谭头颈项间系住了麻绳,吊在矮屋房梁中央,看脸色,人已死去多时,在滚滚浓烟之中,晃晃悠悠的,阴暗可怖。
夏清时惊呼一声,急忙后退。没退两步,便被人拦腰扶住。
“怎么了?”玉练槌的声音自头顶响起。
话音一落,玉练槌紧接着也看到了那吊在梁上的尸体。
他倒吸一口凉气,放开夏清时,冲上去欲将老谭头给放下来。
横梁禁不住滚烫的火舌舔舐,玉练槌还未走到,已刺啦一声,带着火光断裂下来,直往木偶中砸去。
木材遇火既燃,玉练槌扫了一眼七零八落的木偶,眸光在那木偶间略一停留。
便转身,拦腰将夏清时打横抱起,往屋外猛地窜去。
刚奔出屋外,身后的土坯矮屋便哄然间倒塌,火光冲天而起,将一切的证据吞噬殆尽。
夏清时一时间怔在了玉练槌的怀里。
脑海里的线索全都串了起来,箬阑阁窗扉外飞快闪过的人影,涉水而过的凶手,神色慌张匆匆而行的老谭头,老谭头湿漉泥泞的鞋袜,以及这至关重要的人形木偶。
除了那条勒死烟绮罗的凶器缕金百蝶穿花的绦带,没有找到。
其他的所有证据皆指向老谭头。
甚至还有汁香院里的各个姑娘都知道的老谭头好色的污行,偷看姑娘们洗澡,偷走玥奴的亵衣,正是他杀死烟绮罗,又用木偶摆出如此暧昧姿势的动机。
只是,这一切都太过于顺畅了。
老谭头死了,在一地的木偶间,以畏罪自杀一般的姿态吊死在了房梁上,然后被一把大火给烧得干干净净。
死人开不了口,说不出话。
夏清时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同寻常。
她忽然间觉得,之前自己一直认为老谭头是凶手的想法完全错了,甚至正是真正的凶手,想要让她自己这样认为。
“喂,你还要赖在我怀里多久。”玉练槌埋下头,眸光瞬也不瞬地盯着夏清时看。
夏清时猛然间醒悟,秀眉一蹙,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刚落到地上,便听玉练槌问道:“你来这里不是因为追我吧?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
追你……夏清时一听便头大,这话说得,真让人不爱听。
“关你什么事。”
夏清时头一扭,便见衙门里的捕快已涌到了篱笆栅栏之前。
“不想惹麻烦,就溜快些。”
玉练槌也懒得关心夏清时的事,脚一抬,已绕到了院子后头去了。
夏清时明白,这里既是火灾又死了人,自己既在案发现场,少不了要拉进衙门里审讯问话,若办案的不是什么好官,又蠢笨些,破不了案子,甚至会随意拉了人来屈打成招。
便也跟着玉练槌往后院去。
一边问他:“刚刚那个人追到了吗?”
玉练槌只觉得好笑,转过身来看夏清时,一字一句道:“你看看我是一个人吗?”
夏清时一愣,这人真是,问的什么话,不是一个人,难不成还是一条狗吗?
玉练槌不等夏清时回答:“我既是一个人,那人自然是没有抓到。”
“躲我的时候倒是跑得飞快……”夏清时嘟囔着,“我自然知道你没有抓住他,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追上他,譬如看清了他的面目,或者有什么关于他身份的发现。”
玉练槌略一沉吟,随即又笑了起来:“想知道吗?”
夏清时急忙点头。
“想知道的话,随我去城南烟雨斋喝酒去,喝高兴了我便告诉你。”
烟雨斋在京陵城南洗墨路上。
背临京陵唯一的一座云带山,半壁酒斋坐落在洗墨池水之上。
是真正的依山傍水,携云裹雾。远看绿云冉冉,走得近了,早开的腊梅朵朵绽开,涤荡着丝丝缕缕醉人的香气。
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玉练槌将帘子一掀开,便有跑堂的伙计迎了上来:“爷,今日可来得早了。”
说着又打量了眼一旁的夏清时,便带着二人往临池靠窗的老位子上引。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位爷带着位姑娘来喝酒。
夏清时坐下,只觉周遭环境甚好,正午的日头照耀在洗墨池上,泛起粼粼波光,送带着清澈的水汽扑面而来。
远望出去,是鳞次栉比,屋檐重重,热闹非凡的京陵城。
近处,却是安静怡然的另一方小天地。
还真有种闹中取静的别致风情。
伙计端来了三样精致的小菜,一碟玉露茴春豆,一盏香酥稚鸡,还有一盘五福如意卷。
随即又上来一壶酒。
“这酒名叫梨花春,你尝尝。”
夏清时摇头:“我不会喝酒。”
玉练槌叹惜:“那可真是可惜,酒中多少妙趣,实在是用言语无法描述的。”
一下午,夏清时便坐在这烟雨斋中,看着日头渐渐西斜,看着那玉练槌越喝越高兴肆意。
等到霞光漫天的时候,夏清时再忍不住:“此刻你早该喝尽兴了吧,能告诉我逃走那人的身份了吗?”
她耐着性子与仇人府里的小厮在这儿耗了半天,可不是为了闻酒香的。
老谭头死了,若他是真凶,那逃走的人定然是知道些什么,才会急于毁尸灭迹;若他不是真凶,那逃走的人,则很有可能就是真凶,栽赃陷害后,杀死老谭头,让他永远无法开口说出实情。
她需要知道那人究竟是何身份,才能追着这线索继续往下查。
玉练槌一仰头喝光最后一杯酒,回味半晌后,冲夏清时扬眉一笑:“没有。”
“什么?”夏清时不耐,“一下午了,你还没喝尽兴吗?”
玉练槌摇了摇头:“我是说,我没有追上逃走那人,没有寻到关于他身份的任何讯息。”
“什么!”夏清时恼了,瞬间站起身来,差点将桌案掀翻。
既然没有还拉着她来喝什么酒?!
玉练槌见夏清时生气的模样,气鼓鼓的皱着一张小脸,两道细小的眉毛如迎风翻飞的柳叶,心头竟意外的一动,情不自禁的便想要逗逗她,于是耸了耸肩,继续说道:“我只是说陪我喝酒,便告诉你有没有追上那人,可没有说我已经追上了那人,陪我喝酒便告诉你他的身份。”
夏清时一听,更是气得握紧了拳头,要不是昨晚已经试过了,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否则一定狠狠的揍他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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